【六·想家】 “他們經常欺負你嗎?”……(2 / 2)

夢硯記 衡舒 6154 字 2024-03-29

太陽照在瓦房上,照得人暖洋洋的。紮著圓啾啾的幾個頑童在院子外堆起了土坡,你追我打的,玩得不亦樂乎。

歡樂的笑聲震落了搖搖欲墜的黃葉,它們伴著秋日微風緩緩飄向空中,又一片一片地散在地麵。緊接著,又被肉肉的小手堆在一起,重新升向半空。

於是溫煦陽光下,一切都變了顏色。放眼望去,所有樹上的葉子都變成了金黃色,青草也變黃了,天邊的雲變得橙紅,頑童的臉蛋也變得紅撲撲。

當家家戶戶炊煙升起,香味彌漫整個小村莊時,孩子們的玩鬨聲也漸漸低了。與此同時,見證了一切景象變幻、撐著下巴呆呆坐在門前的人,也忽然察覺到身邊多了個人。

“我不餓,不想吃飯。”望著天邊雲彩的人,頭也不回地說。

“不吃飯如何能行呢?身子會受不了的。”

聽到女子的聲音,陳麥愣了愣,立刻坐直身子,抬頭朝上方的人笑笑:“葉嫂嫂,怎麼是您呀?”她看向葉嫂嫂身後,小聲埋怨:“這個談忠信真是,讓他說個謊也不會。”

葉嫂嫂自然聽到了她的埋怨,跨出門檻,笑著回道:“你莫怨小一,他倒也替你擋了幾次,隻是你一連幾日都未用飯,著實讓我擔心。五穀養胃,不食傷身。就算再不想吃,總也該對付幾口,莫餓壞了身子。”

黃昏下,陳麥看著葉嫂嫂遞到眼前的白麵饃饃,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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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變了顏色,也換了名字。

蓬門蓽戶前,原本坐著的一人變成了並排相坐的兩個人。

葉嫂嫂寵溺地看著身旁大口吃饃的人,見她吃得急了,笑著拍拍她的背,溫聲說道:“慢點吃,彆噎著。”

幾頓沒吃,咬下饅頭的第一口,陳麥就像被打開了閥門,怎麼也吃不夠,直到聽到葉嫂嫂的提醒才慢下來。

天空漸漸變紅。

在陳麥咽下最後一口饅頭,發出一聲滿足地喟歎的同時,一旁的人終於開口:“小麥姑娘,可是想家了?”

陳麥愣神,緩緩看向身旁的人。

“白日裡你雖未表現出什麼,可到了夜晚熟睡時,總會抱著我喊我‘媽媽’。”

聽她這樣說,陳麥微微紅臉,說:“是不是……打擾到嫂嫂您歇息了?”

葉嫂嫂笑著搖頭:“我自然也想有如小麥姑娘這般乖巧的閨女。說來倒也奇怪,與小麥姑娘相識不過幾日,可我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我們認識了很久。你知我喜甜,從縣裡回來時會帶飴糖給我;你也知我腕不好,又會專門買藥膏送我。”

“我那都是……聽談公子講的。”陳麥結結巴巴地回答。

“是小一講得也好,非他講得也罷。”葉嫂嫂說,“但嫂嫂知道,小麥姑娘的母親一定很幸福——有你這般心細的女兒。”

“才不是呢。”陳麥撇撇嘴,下巴抵在膝上,抱怨著,“她要是真的因為有我這樣的女兒感到幸福,就不會丟下我一人。說什麼為我好,可每年到頭除了寄幾件新衣服,從來沒想著多回家看看我,她甚至連我喜歡吃什麼、對什麼過敏都不知道,高中以前她都沒參加過一次學校的家長會。”

“我就是想和其他同學一樣,上學有媽媽催,放學能吃到媽媽做的飯。我希望逢年過節她能帶我去街上吃冰淇淋,陪我買運動鞋,哪怕因為我考得不好打我罵我。”

“彆人爸媽能做到的,他們一個都沒做到,所以我討厭他們。而且我還發過誓,將來我有了女兒,絕對不會讓她過我曾經過的日子。”

……

身旁的人猶如倒豆子般,將滿腹的怨恨全都吐露出來。葉嫂嫂聽得一知半解,卻又覺得這些話並非全是埋怨。

果然,年輕的女孩子說著說著哽咽起來,對她說:“葉嫂嫂,我想家了,也想我媽了……”

“我以前隻顧著怨她,從來沒想過她過得有多苦,不僅嫁給了我那個隻知道喝酒不掙錢的爹,還有我這樣一個拖油瓶。她供我讀書上學,養我們一整個家,曾經一天打三份工,最後累垮了身子還落不到好。”

陳麥眼圈漸漸微紅,眼淚也止不住地落下,“我現在才發現,我真的好久好久都沒跟我媽打電話了,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家有沒有吃好、有沒有睡好。她的腰不好,還總是忘吃藥,從前都是我提醒著她才會吃,可我現在每天工作忙得腳不沾地,也沒時間請假回家看她……”

眼前人突然哭得厲害,說的話也讓人聽不懂,葉嫂嫂措手不及,隻得摟著她安慰道:“好孩子,莫哭,莫哭了。”

她拿出帕巾,替年輕的姑娘拭去淚水,想了想說:“明日嫂嫂便讓小一去縣裡張貼啟事,尋你家裡人,可好?”

陳麥邊哭邊搖頭,回複她:“不用了……”

“為何?”見她拒絕,葉嫂嫂不解地問,“小麥姑娘,你離家這麼久,想必你的父母也很焦急。既然你也如此思念你的母親,又為何不願尋親呢?”

陳麥止住淚,但胸口還在因哭岔氣而不停地抽抽著。她張開口,看向葉嫂嫂時卻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

“罷了。”看到她為難的神情,葉嫂嫂也不再追問,“你既不願意說,想必心中定有苦衷。待你何時想說了,嫂嫂再幫你也不遲。在此之前你隻管好好地在這兒住著,缺什麼跟嫂嫂說,嫂嫂給你買,想吃什麼也隻管開口,嫂嫂能做的也一定做給你吃。”

她輕拍著陳麥,讓她靠在自己肩上,緩緩說道:“好孩子,你放心。嫂嫂雖然無法給你提供錦衣玉食的生活,但也絕不會餓著你半分。”

陳麥破涕為笑,胡亂點頭:“我不擔心。在我看來,談公子能成為這麼優秀的人,絕對是您的功勞。”

聽她提起談忠信,葉嫂嫂細眉輕蹙,罕見地搖頭,歎道:“小一這孩子,近來也不知怎麼地,自從你二人上次從縣城回來,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似乎有什麼心事。”

她問:“小麥姑娘,你可知那日發生了何事?”

陳麥垂下眼,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搖頭回道:“沒什麼特彆的事。也許,談公子是讀書讀累了,所以才會待在屋子裡不出來。”

“小麥姑娘不了解他。”葉嫂嫂說,“小一向來是不會厭學的。他定是遇到了什麼難事,不敢同我講,改日我定要……”

“不行!”生怕葉嫂嫂會發現什麼,不等她說完,陳麥立刻從她懷中坐直,大聲道。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將葉嫂嫂嚇了一跳,看向她:“小麥姑娘,你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如此激動?”

意識到剛才的失態,陳麥感到惶恐,可她又怕葉嫂嫂繼續深究,於是找了個借口:“談公子之所以悶悶不樂,其實……是因為他被先生訓斥了。”

“被先生訓斥?”

“對!”陳麥重重地點頭,“先生教訓的還不輕呢。”

“先生是如何教訓他的?”

“先生大罵了他一頓,說他不懂禮教,而且還冥頑不靈,愚不可及!”

陳麥回想起談忠信近幾日魂不守舍的模樣,愈發覺得自己沒錯,便絞儘腦汁想出適合的成語往他身上套,說到激動處還用力地點頭以作附和。

可她說的這些話,葉嫂嫂一點都不信,看向她的目光也透露出一股深深地懷疑:“小一向來不會做錯事,先生為何要訓斥他?還說出如此嚴重的話?”

“這不怪談公子。”陳麥轉了轉眼珠,嘴唇張合中,謊話信手拈來,“是我不小心闖進了書院,他……”

“他如何?”

清脆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說話之人伴著天邊的斜陽,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她們,“姑娘倒是說一說,談公子為何會因為‘你’闖進了書院而受到先生責罵?原本我還不信,如今我可是懷疑姑娘與談公子之間的關係了。”

一陣壓迫感襲來,讓陳麥不得不抬頭往上看。

方方正正的小院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站滿了人,層層疊疊如小山般擋住了落日。而領頭之人就站在她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儘管對方人多又來者不善,陳麥一點兒也不畏懼,她站起身,順手扶起身旁的葉嫂嫂,然後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

然而當她看清楚來人的模樣時,突然愣住了。

“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