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緒近乎崩潰,那些重壓她的:永遠寫不完的文書材料折磨著她、阻止不了的漫天流言令她倍感煎熬、一片好意卻讓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厭惡和憎恨、明明完成了所有目標卻仍然無法從夢中醒來的無力,在壓抑了許久之後,終於因為一顆沾土的飴糖在此刻爆發。
她扯掉那人發髻上的絲帶(如同綁著那包飴糖的麻繩,絲帶很快鬆開),又抓住那人披散的頭發,狠狠地往外拽;她的另一隻手也沒有閒著,拍向那人的臉、脖子,任何她能觸碰到的肌膚都沒有放過。
她的氣焰足夠旺盛,也因此她最初的目的達到了,以一種不文明的方式。
木棍敲打器物的聲音慢慢消失,取而代地卻是更為激烈的女子尖叫聲和咒罵聲。
院子裡的人都驚詫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所有人,包括葉嫂嫂,都不曾料想到這樣的場景:一個年輕女子如同失去理智的瘋子,抓住另一個年紀不大的姑娘發了瘋地按著打。儘管年輕的姑娘也在回手還擊,可到底年紀小、又被對方緊緊拽住頭發,因此這樣的反擊實在微弱。
看著眼前荒誕到難以置信的畫麵,他們麵麵相覷,甚至不知道是否應該上前、又該由誰上前去拉架。
尖銳的喊叫和互相撕扯聲嚇跑了藏在繁茂樹枝中的動物們。麻雀快速撲騰翅膀,從樹冠中飛出了天;鬆鼠鼓著兩腮,順著粗壯的枝乾奔向院外另一棵大樹。
而大著膽子躲在牆頭偷看的領居小孩,卻捂嘴偷笑起來。
落日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沒有人清楚;天空的光又是何時不見的,也無人在意;有這樣稀奇的場景吸引著,誰都沒有注意有一個老舊木門緩緩打開了。
堂屋深處,一人持著油燈從黑暗中出現。
他踏過淩亂的地麵,來到眾人麵前。
他穿著墨藍羅織交領的寬袖袍衣,戴著方正巾帽,筆直地站在門前。
他的出現帶來了光,也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當然,這並不包括正在廝打的兩個人。
葉嫂嫂最先反應。她請身旁的大漢上前將打得激烈二人分開,自己則緊緊拽住了其中一人的胳膊。
扭打成一團的兩人看似分開了。
不過顯然他們都小瞧了陳麥。
上學時候和男生打架也從沒怵過的人,早就練就一身的打架本領。何況此人又正在氣頭上,非要打個徹底,將心中的那團怒火全部發泄出來才肯罷休。
所以儘管胳膊無法動彈,陳麥也能在眾人大舒口氣時,換一種超乎所有人想象得到的、優雅嬌羞女子也絕做不出來的方式繼續打——她一腳踹了出去,甚至連鞋都踢飛了。
與此同時,也有一根細枝擦過她的頭頂。
想來對方也不甘示弱。
葉嫂嫂歎氣,把她往後拖了拖。
“嫂嫂您彆攔著我,今天我就要替她爹娘好好教訓她,教教她怎麼才能聽得懂人話!”察覺手臂的禁錮愈來愈緊,發絲已然蓬亂不堪的人回頭說道。
這時候,另一邊被打得臉頰紅腫、模樣也不如來時清秀的人終於也“主動”對她開口:“你這個……瘋子!”
現在的陳麥可不會那麼好說話了。
“你才是瘋子,你全家都是瘋子!”在發現無論怎麼用力也無法掙脫胳膊的桎梏後,她便放棄了掙紮,轉而靠嘴輸出,“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能有你這種蠻不講理的人,好好說話你不聽,非要人來硬的。難道你爹娘光知道生,不知道養嗎!”
“你!”因右腹部受了一腳而感到疼痛的雲間,此時又因這句字字紮心的話而氣紅了眼,怒指著她。
“你什麼你。”打和罵都占據上風的人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真不知道你是怎麼長大的,這麼大的人一點禮貌都沒有,耳朵還跟聾了似的。彆人說話你是一點都不願意聽,活該被我打。”
“陳麥。”有人在叫她。
嘴巴上了發條的人還在持續輸出:“要說瘋子,誰都沒你瘋。你無緣無故帶人來這兒,問你什麼都不說,還拉長著臉,見到東西就打就砸,跟鬼子進村似的,誰欠你的嗎!哪怕給一個原因呢,你都不肯。你說,到底誰是瘋子?”
雲間氣得胸口起伏不停,顧不得腹部的疼痛,想要出聲反駁,可卻發現不僅插不上話,就連呼吸時肋部都一抽一抽地疼,隻能惡狠狠地瞪向她。
見眼前的這位又是那樣的眼神,陳麥剛要平息的怒火又立即飆升:“你這是什麼眼神,把你那眼神給我收回去!”
她掙脫著,就要上前打她:“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非要讓我打服你為止!”
院中眾人看到她擼起袖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黑暗中,每個人的表情各不相同:慌張、憂慮、嚴肅、看熱鬨。
“陳麥。”那人又叫了她一遍。
他的語氣微沉,顯然這次生氣了。
陳麥不聾,也不瞎。
沉沉暮色中,小院內唯一突兀的那抹明亮又怎麼發覺不到?
可她現在氣上了頭,任誰來都不行。
正當她要再罵,沒想到那人卻率先開口:“家裡人不懂事,讓雲間姑娘受驚了,在下在此代她,向雲間姑娘致歉。陳麥冒犯雲間姑娘之處,還請雲間姑娘見諒。”
完完全全在陳麥意料之外的這一句話,讓她大腦的反應突然遲滯。
她猶如生了鏽的機器,遲鈍且緩慢,扭頭看向站在明亮中的人,說。
“你有病吧,談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