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正在燃燒的火焰是虛幻,是否鋪滿一切的黑暗才是真?
如果那顆代表著隱忍和不甘的淚珠有實感,那麼如何才能保留住它的灼熱?
正在陳麥思考的時候,前方人群中有村民高喊道:“大夥兒,依我看,咱們也不用等裡長來了,直接抓他們去官府!讓縣老爺把他們都抓進牢裡,看他們敢不敢再隨意欺負人!”
聽到這個提議,大家連連點頭:“對,報官!”
於是小院再次沸騰,眾多村民呐喊著,將雲間和袁府家仆緊緊包圍。
瞧見這一場景的葉嫂嫂止不住搖頭,想要出聲阻止,胸口卻有一陣鑽心般的劇烈疼痛襲來,令她痛苦難忍。
聽到身旁的人連連咳嗽,又見她麵容煞白,額頭生汗,就連手也無比冰涼,王大姐心急地要叫人,可回頭時卻隻看到蓬頭垢麵、神情凝愣的陳麥和垂眸沉默的談忠信。
此時前方激憤的眾村民鬨鬨嚷嚷,受到圍堵的家仆們也紛紛握緊手中的棍棒,謹慎地看著對麵的人們不敢鬆懈,局麵愈演愈烈。
而雲間,作為直接導致者,早在聽到“報官”兩個字時就已經嚇得心驚膽戰,怛然失色,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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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這院子實在熱鬨。
明亮如白晝的地方有紛雜繁亂的物件、遍處破碎的瓷器,和三種不同的人。
一種是憤怒大於理智的人;
一種是想要解決問題的人;
還有一種,可以稱之為導火索卻能置身事外的人。
但總要有人來承擔這一切。
人群中,有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朝所有人喊道:“各位,各位聽我說一句!”
……
月亮朦朦朧朧,星光一閃一閃。
風從樹的縫隙中穿過,匆匆忙忙地,吹走地上的白霜,吹走毛絨絨的蘆葦花,吹向了塗染烏黑的天空。
銀漢迢迢,樹影婆娑,男人的聲音跟隨匆忙的風傳到眾人耳中,讓群情激昂的村民們漸漸息了聲。
“葉娘子和談舉人是咱們寶元村的人,他們受了欺負,大家感到激動憤怒,這種心情我當然理解。”男人安撫著眾人的情緒,“今夜之事,我相信無論是裡長出麵調解,還是報官解決糾紛,都能給葉娘子和談舉人一個公道!”
這話說到了村民的心坎兒,眾人頻頻點頭。
“不過……”男人話鋒一轉,“若要報官,也該詢問葉娘子和談舉人。若他們不願報官,此事自然也不能勉強。”
有村民不理解:“他們怎會不願報官!”
聽到有人質問,中年男人眼角帶笑,似乎就是等著這句話。
“大家都知道,縣衙審案需預交一兩銀,且從衙門受理案件直到審結,每提審一次便要申訴人繳納二百文。同時作為告狀人,還需請狀師提前寫好訴狀。隻有呈遞了狀紙和預繳銀,官府才會受理此案。請問各位,這些錢該由誰出?”
男人看向剛剛出聲的人,反問道,“董小子,你可出得起?”
先前還在義憤填膺的董胖子聽到這話,此刻也羞愧難當,默默垂頭。
“告官之路繁瑣費時,何況要告之人乃是鎮上袁財主的家仆。”
男人說,“若說銀錢,袁財主當然耗得起,可葉娘子一家又能否拿的出銀子?還請各位細想,以袁府在宣安縣的地位,就算狀紙遞上去,又是否真能呈到縣令的公案上?”
“大夥兒不妨靜下心,要知道一旦報官便再無轉圜的餘地。到那時,哪怕葉娘子耗儘銀錢也未必能贏啊!”
黑夜中,火苗劈裡啪啦作響,中年男人的話讓眾人緘默,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農具。
可緊接著,又有人問:“難道此事就這麼算了?他們這般放肆的行徑,怎能輕易放了他們?”
“對,該給他們一點教訓才是!”
“要他們知道,咱們寶元村的人也不是隨意讓人欺辱的!”
說話的幾個村民中,有一人指著對麵的人憤然開口:“要我說,咱們就來個殺雞儆猴,先滅滅她的氣焰,瞧她剛才盛氣淩人的模樣就來氣!”
短暫的平靜結束,雲間再次成為眾矢之的。
中年男人看過去,隻見模樣青澀的小姑娘此刻臉色煞白,肩膀微微發顫卻仍強裝鎮靜。他輕歎一聲,搖頭否決:“不該如此,她隻是……”
“她隻是替袁小姐討個公道。”
有人替中年男人開口,聲音輕柔卻有著不容置喙的口氣:“這位小娘子隻是想為她的主子討公道,想必她也未能料到現在這般局麵。”
討公道。
什麼公道?
難不成袁小姐與談家小子果真……
各村民聞言相視愕然,諸多層出不窮的念頭驟然湧上心頭。最終,他們將目光投向說話的人身上。
“葉娘子,究竟發生了何事?她又為何要向你討公道?”有好事者替眾人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事出必有因,袁府在整個宣安縣也頗有名望,其家仆又怎會是無理取鬨的人?”葉嫂嫂說著,忽然咳意湧上,忍不住低聲輕咳幾聲,直到胸口暢然許多,才又接著道,“今晚發生的事情,一切皆因……”
“嫂嫂!”
陳麥回神時聽到前方人的話,心中頓感不妙,慌忙跨下台階走到她身旁,試圖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可當她伸出手扶身旁的人時,卻發覺雙手被對方強硬地拂開,而再抬頭時,對方也已經開口。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