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音沐回來時,她已病得糊塗了,我讓瀲月扶她回房又讓太醫仔細瞧過方才安心離開。回姝顏小居將音沐平日之事囑托給何長祿,他亦諾諾答應了。
不知不覺到了十二月底,新年亦臨近了。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我的傷勢早已痊愈,而音沐也已然康複。她與小旋子姐弟二人亦是對我心懷感激,將我視如恩人。
終於,除夕還是到了。循例,皇上會宴請皇親國戚來宮中過佳節,那就意味著君煜也在被邀之列。
除夕的一大早,闔宮便忙碌了起來,蘭熙宮亦是如此。一早音沐便領著宮人掛上大紅燈籠,貼上窗花,又張羅了許多吃食。因著晚些要參加夜宴,是以晌午宮裡人紛紛圍至偏廂房服侍我用午膳,一時間好不熱鬨。
瀲月、書琴她們將菜肴一一呈上桌,隨後站在我身後服侍我用膳,我笑道:“難得你們服侍我這麼久,這半年來沒有功勞亦有苦勞,今日除夕,你們也彆拘束著了,一同坐下來用膳吧。”
他們駐在那裡相互看了看,到底是沒敢坐下來。我起身拉了何長祿與音沐,硬讓他們坐下,道:“再不坐便是不給我麵子,我可是要生氣了。”
婼水亦道:“大家坐吧,是我家小姐的一番心意呢。”
如此一說,眾人方坐下了。我見他們坐下,笑道:“這才好,本是一宮的人,難得和和氣氣一同吃頓團圓飯。婼水,去小廚房拿壺酒來。”
小旋子一聽是要去拿酒忙道:“酒壇子沉,婼水姑娘怕是拿不動,奴才去去就來。”說著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自從音沐回來以後,小旋子在宮裡乾活更是賣力了,一些不是他份內的事他也搶著做。我淺笑,如今這樣忠心不二的人亦不多了。
待他端來了酒壺,我讓他給每個人斟了一杯,才道:“為來年闔宮的風調雨順、萬事如意舉杯。”說完宮人們又紛紛向我祝福,才揚杯將酒喝完。
未待我舉箸,音沐端了酒杯走至我麵前,緩緩跪下,道:“音沐多謝小主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下半輩子定為小主做牛做馬來報答小主的恩情,音沐敬小主一杯。”說著揚頸將酒喝完。
我微笑著扶她起來道:“大過年的就不要動不動跪了,你是我宮中的人,我自是把你當家人看。”她又千恩萬謝地才肯起身。
用完午膳,紫硯服侍我進了房。房中燃著銀炭,亦是暖暖的。紫硯端來了熱水,在水中絞著帕子,道:“小姐,您要不要先小寐一會兒?現下還早,離夜宴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我接過她遞來的帕子,輕輕拭拭口又擦了手,道:“哪裡還睡得著,罷了,陪我去選夜裡穿的衣裳吧。”
走至穿衣的廂房,紫硯打開三個雕花桃花木大櫥讓我挑選冬衣。裡麵的宮裝織金的、燙銀的、鑲玉的、嵌珠的,琳琅滿目不下數十件,我擇了件玫瑰紅的在身上比了比,皺眉道:“太過妖豔了,不好。”又選了件湖綠的穿上身,在鏡前走了一圈,亦搖頭道:“讓人覺得太過冰冷了。”
挑來挑去,最後選了件橙紅羽紗縷金百蝶絳紋衣裳,又在外麵披了件石青刻絲貂鼠昭君套,在鏡前仔細端詳片刻才算滿意。
待穿好衣裳,紫硯欲給我挽髻,我搖首道:“我自己來。”
於是細心將長發梳理通,把青絲攏住,往後攏結於頂,再反綰成驚鳥欲飛狀。用赤金菱花簪將發固定住,在髻間插一對金雀釵。打開妝奩,拿出一支五色水晶流蘇發釵,銀色釵身,釵頭是一隻小小的斑斕蝴蝶,垂下密密的流蘇,流蘇末端飾以各色水晶,靈動且嫵媚。那是我最鐘愛的發釵,心中慢慢洋溢出暖暖的喜悅,將它插於發間,優雅地垂下我的悸動與相思。打開錦盒,用玉簪粉撲麵,畫細柳眉,將胭脂在手心調勻搽在兩頰,成“酒暈妝”,又用天宮巧點唇。最後拾起胭脂筆,在眉間描繪梅花,我甚少畫壽陽公主的梅花妝,今日畫來,卻也彆有一番韻味。女為悅己者容,也莫過於此了。
心中帶著炙熱的期盼,又有些許重逢後情何以堪的害怕,終究是到了晚宴時刻。席間,帝後相敬如賓,太後雍容端莊,諸妃姿色撩人,殿內歌舞生平,一派過年祥和景象。
君煜一如從前,穿了件銀白長裳,依舊修長挺拔,隻是舉手投足間似有蕭條之態,眸中亦有支離之色,然唯獨未變的是他意氣風發的風骨。
酒過中旬,我借口回宮醒酒離了宴席,一個人沿著回廊走至禦花園邊的向晚池。我不知他是否回來,也不知他是否會到此處,但憑著那些尚存的心有靈犀,我暗想他會到。
除夕夜的寒風吹在臉上是寒徹骨的清冷,朔風呼呼吹嘯而來,絮雪紛舞迷天,我不禁伸手去接,那粉雪落在掌心亦是冰冷的。一季夏日過後,如今向晚池邊的柳樹顯現光禿禿的蕭索,四周的植物亦是冷冷清清一片,枯枝敗草,萬籟聲息,隻有禦花園中的幾株白梅飄來暗暗的幽香,“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大抵就是這樣了。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身後隱隱飄來檀香之味,我知道是他來了,卻不敢轉身看他,雙眸隻是凝視片片雪花徐徐溶入向晚池。
“為什麼?為什麼要入宮?”身後的聲音落寞而寂寥,仿佛是在詢問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
心像被巨石重重碾過,壓得我喘不過氣,他,終究還是怨我的。喉頭像被棉花堵住,欲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到底還是說出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