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除夕 第十一章 除夕……(2 / 2)

幽幽宮門深幾許 洳苡 4871 字 10個月前

“對不起?”他輕輕一哂,反問道:“難道就是林嬪小主簡簡單單的一聲對不起就能一筆勾銷所有的事情?承諾呢?約定呢?我可沒見小主兌現半分。”他的語氣甚是咄咄逼人,不亞於將我灼痛的傷疤層層揭開。

承諾?難道我苦苦三年的等候不足以說明什麼?還是他從心眼裡不相信我曾經那樣選擇等待。

我眼裡早已泛起淚意,仿佛一不小心淚珠便會滾落一般。我倔強地揚起頭,眼前的雪景在淚眼中慢慢朦朧,變扭曲,直至最後再也瞧不清楚。相傳女神的淚讓深陷水深火熱中的黎民重獲甘露,湘妃的淚灑在竹上成淚跡斑斑,而我的淚不知會否能換得君煜的諒解。

身後那人沒有一句“抱歉,我讓你苦等那麼久”的安慰話,亦沒有“這麼多年沒有音訊,是我的不是”的歉語,他隻一味埋怨我,指責我的不忠不義,卻全然不顧我的苦衷與顧慮,以及我爹娘那些年的體諒、理解和包容。曾幾何時,他亦是個能解我心語的男子。

本性的倔強油然而生,暗暗發誓絕口不提守他三年的事,隻道:“既已入宮,我亦有我的無奈。”隨後隱忍了眼淚轉身看他。

他慘然一笑,道:“我從沒想過你會這般先舍我而去,或許是我太過自負,總以為你心裡隻有我,總盼著等你過了十四就將你娶進門。年少時我總盼著你快些長大,想與你日日在一起,而如今……我已經知道了,這樣的成長隻會讓我們分離。”他說得這樣淒切,聲音似帶著一些嘶啞,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悲切到讓人見之心碎。

他頓了頓,兀自道:“那年你七歲,我去你府上作客,見你與才三歲大的苡姿在花園撲蝶。我看苡姿年紀小便撲了個給她,又抱了她去摘樹上的榴花,沒想你愣是吃心了半天,一句話都不與我講,任我怎麼勸都勸不好。我知道你性子倔,雖然那時我年少懵懂,但也隱約知道我待你是與苡姿不同的,不僅僅是兄妹間的情誼。崇親王五十大壽時,邀了我們兩家一同前去,夜宴才過一半,一些親王重臣的孩子便按耐不住,同去王府花園嬉鬨。崇親王的幼子橫行霸道,玩了沒多久就見你被他欺負。當時隻覺腦門一熱,本能地想要保護你,結果與他扭打起來,竟差點將他推入池中。最後弄得兩家很是尷尬,不歡而散,父親更將我訓斥了許久。還有……三年前那個夜裡,你亦說會等我的,我不知道你為何違背了那個約定。兩年前的一仗,我軍大敗,我腹背受傷,隻覺被人丟進河裡,便暈死過去。待到醒來時已被一莊主所救,莊主女兒對我傾心,她父親便要強留我做他女婿,我寧死不從,結果誤傷了他的獨子便被他關了起來,一關便是兩年。他女兒見我不願屈從,不忍心才偷偷放了我,是以我才得以回到京城。如果是因為這個,你……是否還會進宮?”說到最後竟有一絲哽咽。

我沉默許久,訝異許久,亦悲痛許久,原來竟是因為那兩年的囚禁讓我和他分隔如斯。那些年少往事我亦記得,仿佛清晰如昨。

夏季那汪碧如翡翠的池水開了一季的荷花,水際渺輕煙,荷蓮撲鼻香,芳草萋萋楊柳低垂,我與君煜泛舟池上,也頗有西施與範蠡的閒情逸致。我在舟中輕聲吟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他亦不劃舟,隻從田田荷葉中采了一朵水芙蓉插於我發間,我嫌花大且沉重,他隻輕輕一哂,道了一句:“淡妝濃抹總相宜。”清風拂過菡萏一片,送來冉冉馨香,隻餘我與他的背影在碧波間悠悠蕩去。

午後雨過初霽,我在案前焚幾根他最喜的紫檀香,輕撫一曲《漁舟唱晚》,有時他執一冊書邊聽邊看,有時亦取一簫與我琴聲共鳴。

絢爛如春英,清淡似蘭幽,那段日子終究也沒過幾載春夏,卻斷送在禁奧紅牆的歌舞升平中。

分離……世上最哀淒的分離莫過於隔著朱門宮牆,他這樣戀著皇上的妃嬪,終究是如履薄冰、危險之至的,而我,怎能忍心讓他為我冒如此大的風險。於是十指緊握,三寸青蔥似的指甲似乎要將掌心掐出血一般,生生道:“忘了我罷,世上還有許多好女子。”

他皺眉凝視我許久,遂黯然道:“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我鼓足勇氣迎上他的眼眸道:“是,我已經不是三年前的林苡薇了,世事的變幻莫測,到了你這年紀,應該參的比我更透徹,我——對你已不像三年前那樣了。”

他的眼圈紅了紅,淡淡道:“我知道了。”隨後又退至六尺遠,道:“夜涼風寒,微臣先行告退,林嬪小主請隨意。”隨後黯然離去,直至他銀色的背影消失在雪花中,再也看不清為止。

我無力地靠著一邊光禿禿的柳樹,淚珠似斷了的珍珠鏈子,用絹子竟也拭不完。那些話早已用去了我所有的力氣,心的片片剝離,如春末的殘花一般,被雨漱漱打落,飄零水中,兀自流遠。

不願再回宴席,便喚來紫硯,道:“去和皇上稟報一聲,說我不適先回宮了,你不必跟來,我想一個人在宮裡走走。”

看著紫硯走遠,我才獨自緩緩漫步在風雪中。寒風凜冽天色愈加深沉,那雪卻越下越大,我並未打傘,隻是由著雪花飄至我的額頭、發間與錦裳上。走至倚闌亭時,忽聞亭裡傳來細小的□□之聲,也不十分害怕便上前探視。隻見一團白絨絨的似雪之物蜷縮在亭子的一角,淒淒哀哀地憐叫。走近了看,原是一隻如手掌般大的小貓。瞧見它冷得瑟瑟發抖,不禁憐由心生,小心將它抱起。小家夥倒也不畏生,仿佛尋著了熱源,一個勁兒地往我懷裡鑽。我脫下昭君套,憐愛地將它裹住,輕輕撫著它頭上的絨毛道:“小家夥可憐勁兒的,同我倒是有幾分緣,這寒風之夜你我均失意如此,隻是你幸運如斯碰上了我,而我卻不知我的良人在哪裡……”這樣念著便一路走回蘭熙宮。

回到蘭熙宮,吩咐書琴打來熱水,小心將它身上的臟毛一一擦乾淨,又端來了新鮮兌了的牛乳和魚泥給它吃,瞧它吃得歡,一時間倒也緩了不少方才的切膚之痛。

“小主,這小貓生得好生可愛。”書琴邊撫它邊道。

我頜首道:“是,既是雪裡相逢便叫它瑞雪吧。”瑞雪之夜,亦是我與君煜重逢之日。今夜無論是喜是悲,在我心中揮之不去的總是他化在隆冬裡的呼吸和雪花飄至他鬢邊的靜謐。

注:

1.梅花妝:傳說起自於南朝宋武帝的女兒壽陽公主曾臥於含章殿簷下,一朵梅花飄落在她額上,印出五瓣花形,幾天洗不下去,皇後發現公主額上的梅花印十分美觀,讓她留住。唐代宮中梅花妝的盛行,是由上官昭容(婉兒)再次掀起的,上官婉兒廣聞博識,聰慧玲俐,應是她發掘了前代的梅花妝而倡行於唐宮。用金銀錫箔製成梅花圖案,貼在眉心,這種妝法延至宋代。

2.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青青的是你的衣領,悠悠的是我的心境。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就此斷音信?青青的是你的佩帶,悠悠的是我的情懷。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不能主動來?來來往往張眼望啊,在這高高城樓上啊。一天不見你的麵嗬,好像已有三月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