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不忍言語,隻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扶小主下去吧。”
兩個內監蠻力地將我從地上拖起,口中道:“林采女,奴才失禮了。”扯了我的衣袖便要往外拉,在地上久跪多時,一個踉蹌,竟差點起不起身來。委屈、難堪、憤怒隻在心裡肆無忌憚地流淌,最終翻成了五味湯,竟添了幾分淚意。我最後一眼回眸望他,明知自己不該再看那一眼的,終究還是看了,他亦不忍隻攥著手眉頭緊鎖。原來,原來,我在他的心裡也不過如此,君恩薄如斯,我還奢望什麼呢。於是將頭揚起來,把眼淚忍一忍、再忍一忍。在他們將我拖出禧安宮宮門的一瞬間,淚還是無聲地落了下來,一滴滴隻落到我心裡。
夕日軒落於宮廷的最西麵,尤其到了夏天,夕陽一照那便是整個人都是汗津津的,因此並無後妃居於此,一直以來也隻作儲物之用。掉了朱漆的大門頹殘地半掩著,那些趨炎附勢的宮女內監也隻將我的日常衣物器用隨意打包,丟在夕日軒的門口,滿地的狼藉,觸目驚心。
因降為采女,身邊的下人們也一應減了許多,除了本是陪嫁的紫硯與婼水外,隻剩了音沐、瀲月、書琴、小印子與小旋子,何長祿則被玥容華要了去當差。音沐默默地替我收拾著行李,紫硯在太後宮裡受了委屈,瞧著四處無人更是怨懟起來。
“再怎樣老爺也是朝廷裡正一品的大官,那些宮裡人居然牆倒眾人推,越發作踐起咱們來。若是明兒個皇上替咱們昭了雪,定要讓她們瞧瞧我紫硯姑奶奶的厲害!”
我埋著頭不說話,隻俯身收拾著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碗。婼水朝著紫硯使了一個顏色,她便抿了抿嘴不再吭聲。
拾掇妥當,我推門進了夕日軒。現下正是斜陽初照,朝西的造向果然浸膩在餘輝之間,才站了一會兒麵頰便滾滾燙。幸而時值初春,若是夏日那可是萬萬待不得的。然而……我心裡黯然一笑,夕日諧同“昔日”,待了此處隻怕從前的榮華富貴也隻是過眼雲煙了。
小小的一個四合院,隻有三間房,中間是個不大的院子,再無其它。我算著下人的人數,倒也夠住了。
推開房間的門,烏煙瘴氣的灰塵撲麵而來,直嗆得人喘不過氣,我捂著口鼻用手揮了揮,方將裡麵瞧仔細。屋內堆積的皆是殘破的家具,隨意地丟著,因蒙著厚厚的灰塵,早已失了原本的色澤。
我朝小印子道:“你與小旋子一同把這些收拾出去,打掃乾淨了好住人。”
小印子應了一聲正要著手做,忽聞門外有一尖酸刻薄的聲音道:“我家娘娘說了,裡頭東西不準扔!”
我回眸一看,正是周淑儀宮裡的康公公,負著手正踱步進來。
紫硯生性倔強,回頂道:“憑什麼不能扔!不讓扔怎麼住人!”
康公公眯著眼道:“娘娘說了,這些舊了的東西都是要的,娘娘用久了有了感情,憑誰都是扔不得的!到時候娘娘怪罪下來,可彆說老奴沒有事先招呼。”
紫硯氣紅了臉,隻怒道:“你這狗仗人勢的,少拿周淑儀來嚇唬我們!”
康公公臉色一沉,陰陽怪氣道:“方才在禧安宮紫硯姑娘還沒被教訓夠麼?可是要拉到屏翠宮再教導一番?”
音沐斂一斂臉色,肅道:“康公公,做人可彆趕儘殺絕了,說到底林采女也還是個小主,輪不到你個下人在此處指手劃腳。要有何定奪儘管拿了太後的懿旨來,否則也彆怪咱們不聽‘使喚’。”她頓一頓接著道:“話說回來,再不濟,林大人可還是朝中一品的重臣,到時候他老人家怪罪下來,不知康公公又有多少個膽子可以嚇呢!”
他聽了果然被唬到,道:“哼!朝廷是朝廷,後宮是後宮。”說完灰著臉走了,將門摔得怦怦響。
紫硯白一眼他,道:“小姐彆管他,咱們繼續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