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三間房,卻收拾了整整一個下午,到了晚膳時分才稍稍拾掇妥當。我留了一間大房給了幾個丫鬟宮女住,小印子與小旋子睡小屋,而我則居側廂房。晚膳亦是粗茶淡飯,那粗糧飯簡直可以揀出一小碗石子兒來。
用了膳便早早地回房歇息,靠在冰冷的床欄上,對著一床的殘錦敗絮,終於忍不住默默流下淚來。
我憶起了初次殿選,他含著笑意道:“把頭抬起來給朕瞧瞧。”第一次翻綠牌,他特地命人備了“德芬者”才能佩的蘭草,給了初初隻謀了一麵的我蘭湯沐浴。雨夜傷了筋骨,他命魏公公連夜送來顏色各異的藥膏,更是連日噓寒問暖。元宵佳夜薄有醉意地闖了墨韻堂、甚至在未侍寢的情況下晉了芬儀,更拿我比作宓妃的瑰姿豔逸,儀靜體閒。縱使是那次音沐被陷害犯錯他亦是偏向我的。
而如今,一切都變了……好聞的龍鱗香依稀從身後飄來,仿佛他寵溺地在耳旁哄道:“縱使瑾嬪有了身孕,薇兒在朕心裡的地位是不會變的,這下你可放心了?”原來那些綿綿情話隻是哄我騙我的嗎?那我在他心裡究竟算什麼呢!甚至根本什麼都不是,隻是玩弄過便丟掉的新寵罷了,不!已經隻是舊寵了罷……
你身邊的位置隻有那麼多,你能給的也隻有那麼多,藝妃、周淑儀、昭婕妤、綺纈都是你愛的,你寵的。你臂膀裡那個狹小的圈子,有些人要進來,就有一些人不得不離開。而我,隻是不幸地成了離開的那個人。
從前,我隻是強迫著自己接受,而如今當我想要依戀你的時候,你卻將我棄在了滿是腥血的風雨裡。我望了眼窗外,已是綿綿下起了細雨。一枝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的白海棠被春雨柔柔淋著,亦如此刻的我。或許你離開了我並不會消隕,隻是……會凋零吧……
隻是……會不會還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你會給與我唯一的信任,縱然那信任渺小的如同在寒夜朔風顫抖的熒熒星火,至少,我還有一絲的希望……
整夜便這樣亂亂地想著,幾乎沒有合眼。自從君煜走後,我從未流過如此多的眼淚,而今夜,我淚水潸然,隻將粗糙的繡花枕麵濡濕在溫熱的淚裡,濕津津的一片,開出慘淡黯然的花來。
第一日,他沒有來,亦沒有捎來一字半語。我想,他定是忙著安慰綺纈,安撫著她喪子的切膚之痛。他的苦處,我該明白的。
我伏在案上默默寫字,那盒珍貴的端硯,亦是悄悄背著蠻橫的內監才偷偷拿出來的。我有一句沒一句地寫著,深深淺淺的字跡在宣紙上散落地飄零著,最後凝成一首柳永的《定風波》。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暖酥消,膩雲享單。終日懨懨倦梳裹。
當寫到“無那!恨薄情一去,音書無個。”竟是無力自持,一個手軟隻將手中的筆綿綿滾落,一路碾成斑斑墨跡,朝著紙的儘頭突兀地散去。
第二日,小旋子來稟綺纈自從知我害她喪子之後,傷心得隻哭死過去,更在聖前道初時看走眼,竟誤信了我諂媚假意之言。
我黯然垂淚,與她雖不是至親但也掏心掏肺地待她,如今竟得不到她半點兒的信任,是她一時遭人蒙蔽還是本無幫我之心,我隻是惘然。
詞道: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姊妹秋千。記得春樓當日事,寫向紅窗夜月前。憑誰寄小蓮。絳蠟等閒陪淚,吳蠶到了纏綿。綠鬢能供多少恨,未肯無情比斷弦。今年老去年。
罷了罷了……本就不是自家姐妹,又何以奢求人家亦是花間姊妹秋千。
第三日,外界再無任何動靜,隻將我這個失寵待罪的小采女丟到了最是偏僻的夕日軒,我便像塵埃落定的枯葉一般,在盎然的春日裡隱匿了蹤跡,得寵與失寵都驟然如一夜間。
三日,一連三日的不聞不問,將我的耐心與希望一點點消磨殆儘。現實似書蠹,吞噬著我殘留的幻想,而我隻如飲鴆止渴一般,隻怕是錯付癡心,卻也欲罷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