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倔強垂首,對賢妃的話隻當充耳不聞。賢妃轉身靠近皇上輕聲道:“事涉穆貴人,這……”
昭貴嬪亦是起身往地上一跪,道:“皇上,臣妾確實是被冤枉,這宮女在臣妾宮裡竟然做了這等事,臣妾不僅未察覺還送去給藝妃娘娘使喚,真是臣妾的錯。”
她既這樣說,眾人都是相信了,若真是她指使的又哪有把自己心腹送去彆人宮裡的道理,所謂心腹自然是要留在身邊的,何況這含綠也隻是在外堂服侍茶水。我皺了皺眉,隻是這一切,都顯得太巧太巧了。先是拖住葉總管喝茶,再是將簪子掉包,隨後病中送來的那虞美人盆栽,又轉而調入藝妃宮裡被派來探視,更重要的一層是,她偏偏曾經是服侍穆貴人的……而這種種遠非巧合所能解釋。
皇上沉吟片刻,斥道:“身為貴嬪連個宮女也看不好,何以再掌一宮事宜?”
此言一出自是令眾人皆倒吸一口冷氣,我嘴角隻輕輕一牽,到底,她還是脫不了乾係。她欲金蟬脫殼,怎料皇上卻緊咬此事不放。我沉默不語,隻淡淡望著含綠。賢妃見皇上終於開口處置,也不接話,靜候他的旨意。
昭貴嬪頭一仰,直視他道:“臣妾縱有罪,然而這賤婢心懷異想,卻也是臣妾所不知的,還請皇上開恩。”
聽著她種種的推脫之詞,此刻我更是心裡明白,她同藝妃不過是一路的,為掩人耳目將含綠調動於後宮。而有了藝妃的掩護,昭貴嬪行事便更加如魚得水,叫人捉不到錯處。何況有了穆貴人這樣的替死鬼,那更是死無對證,事事環環緊扣,既大膽凶險,事後又有合理借口。這樣縝密的心思,竟是掩藏的十分巧妙,無怪旁人一時半刻瞧不出來。雖我平日多得恩寵但也不至於讓她們痛下殺心,難道……那夜在冷宮附近撞著擔屍架的事被她們知道了?
我心裡一顫,失口道:“不能隨意輕罰!”
皇上與眾人都疑惑看我,我平一平心跳認真道:“所謂‘罪大惡極,誠小人矣。及施恩德以臨之,可使變而為君子。蓋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乎?’對於有過之人輕易寬恕,隻會將凶險埋伏於今後。此次下毒之事雖涉臣妾,但也險些害到皇上,這不僅是臣妾一己之事,更關乎一國社稷。”
“洛芬儀一席話雖有理,但是亦有這樣一句話‘恩所加,則是無因喜而謬賞;罰所及,則無因怒而濫刑’,昭貴嬪毫不知情卻要背負含綠下毒的責任,甚為不公。有小過而非大錯,皇上雖怒,遷怒於昭貴嬪卻是不該的。”藝妃那雙冷若冰霜的丹鳳眼掃過我衣裙,冷言道出一句。
在這宮裡能出此言者非有詠絮之才的藝妃莫屬,然而她這般多才卻攻於陰險之事,讓人不能小覷。
皇上將此話聽在耳裡,我看他一眼,他神色並不遲疑似早已有了計較,厲聲道:“將這宮女拉出去杖斃,葉公公玩忽職守辦事不力,拖出去打三十杖,罰一年俸祿,革去總管之職。至於昭貴嬪,則看管宮女不善,罰半年俸祿,禁足一月。”
昭貴嬪俯身磕頭道:“謝皇上開恩。”便不再討饒,兀自拾裙而起。
眾內監將含綠與葉公公拖了出去,含綠並不討饒,但眼裡卻滿是怨恨,直勾勾地看著藝妃。那眼神深邃得似要侵蝕人之肉骨,仿佛落入陷阱的猛獸,雖滿腔憤怒卻有著悲傷與彷徨無措的眼睛。須臾,門外傳來劈裡啪啦的板子聲,聲聲悶悶地響,杖杖抨擊在眾人的心裡。
“一聲皇後娘娘到”夾雜在陣陣板子聲中,門外一角露出皇後品紅牡丹紋錦緞宮裙,裙下微微顯出繡鞋尖尖的鞋頭,正踏進宮門。
皇上起身扶過她,關切道:“身子不好就不用辛苦趕來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揉了揉額邊道:“這兩日稍許好了些,臣妾本想早些來的,不想病中拖拖遝遝慢了腳程。”雖在病中她仍妝扮得一絲不苟,蒼白的臉上抹了些胭脂倒也還紅潤。“賢妃的動作倒快。”
賢妃略一低首,道:“娘娘過獎,都是皇上英明。”
皇後側首問皇上:“都審治了嗎?”
他道:“那些人正在外頭用刑。”
她頜首,看眾人一眼道:“既是如此,想必眾姐妹已在此多時,不若皇上請她們回去吧。”
皇上聽聞,亦示意眾人退下。我等拜一拜,匆匆拾裙而走。
忽聞皇後又道:“賢妃……”
賢妃本住瑤瑟宮,皇後此言亦有屏退她之意,她略略一吃驚,最後也行禮退了出來。
我才走了幾步路,被皇後侍女嬰素喚住,道:“小主請留步。”她正站於殿前台階上,似有話要說。
我朝她走幾步,問:“嬰素姑娘何事?”
她笑著福一福,道:“皇後娘娘關心小主身子,方才人多不便過問,所以讓奴婢來問一聲。”
我微微一笑,道:“我的身子已無大礙,多謝娘娘關懷。”
門內零碎傳出皇後同他的交談聲,忽近忽遠,隨著溫熱的風傳入我耳裡。
“賞罰有度,……到底是多得寵愛而招致災禍……”
“洛芬儀自受寵後宮裡紛爭不斷,……皇上可還記得後宮粉黛無顏色,對於寵妾來說並非好事……”
“芬儀到底年輕不更事,……雨露均沾便是對她最大保護……”
皇後柔聲道出的隻字片語隱約在內室回蕩,我看了眼嬰素,一手捏了絹子道:“麻煩姑娘轉告娘娘,等我身子好些了自會去鳳雎宮給皇後娘娘請安。”
嬰素含笑對我一福,便送了我出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