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我說這番話,她既不跪也不求饒,啟齒道:“是。”
我的護甲在手心重重一劃自己亦不覺得痛,隻道:“我會去請皇上來,你自己說與他聽。”
門外的音沐被我喚了進來,聽說要去請皇上,知道事情並不簡單,然而她到底問了句:“這樣晚了,恐怕皇上也歇下了,可怎麼去請?”
我道:“若是小事我自然不會這樣匆忙去請。你曉得我的脾性,見了皇上隻說是瑜卿的事便可,他會明白。”
於是音沐趁著夜色便匆匆去了。雖是巳時一刻的光景,夜卻也非烏沉沉的,隻是天色這樣悶這樣深沉,朵朵鉛雲密密地擁在一起,直叫人喘不過氣。屋裡的燭光無聲地燃著,紅燭燃儘的燭油似女兒家的淚珠子,一滴一滴滾落。氣氛是靜謐的,我與她共處一室的沉寂便連那瓶中插著的桂花芬馨也似凝結住了,隻是相對無言。
音沐去了這樣久、這樣久,我數著紅燭滴落的燭油,層層覆著層層,滴滴纏著滴滴,仿佛永遠都沒有儘頭。原來,這臂粗的孔雀百花彩霞紋紅燭要落這樣多的眼淚,才等得他來。
門外有人掀了白玉簾子進來,那玉珠子紛亂著、搖動著、碰撞著,有瀝瀝之聲。更深露重,他隻披了件銀白草龍紋的衣衫便行色匆匆地來了。
他甫到便拉著我問:“怎麼了?”
我輕輕從他掌上一掙,神情淡然道:“不是臣妾有事,而是瑜卿有事。”
他的目光在瑜卿身上一轉,又問道:“她怎麼了?”
我淺淺一笑,隻覺這笑也是虛浮在臉上的:“您何不親自去問她?”
他仍是不解,瑜卿亦是臉上似被紅豔的榴花映照一般,羞澀不言。
我一垂睫,微微欠身:“臣妾恭賀皇上喜得龍嗣。”
他眼中有異樣的光輝,我不知那是喜悅還是憂慮,而他的神情卻有掩飾不住的驚訝。到底,皇嗣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是最重要的。
我不忍再看他們,隻悄悄彆過頭道:“瑜卿有了皇上的血脈,凡事……還要靠皇上定奪和做主。”
他聞此言,神情遂有些抱歉,隻拉著我的手道:“苡薇,朕知道委屈你,但……”
“但不能置皇嗣於不顧。”我輕輕一笑,眼裡有濕潤明亮之物,“在圍場我們早就說好了,不是嗎?”
我曾說我不會再纏綿於往事,就如同他曾言他待我與尋常妃嬪是不同的。
瑜卿聲若蚊吟,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原也不想就那麼一次便有了,到底是奴婢對不住小主……”垂下的睫毛仿佛蝶小憩於花朵,靜謐著柔弱著。
我心裡雖耿懷著那件事,但過了這樣久也已釋然了一些。若瑜卿並非是我的侍女,若換作昭貴嬪抑或是容婕妤,我大約是不會如此的吧。我介意的,或許隻是旁人眼中的譏笑,譏笑著我雖得寵,皇上待我也不過如此,否則又怎會同侍女也好上了。到底是自己勸著自己,隻挑了好的想,瑜卿出身低微,便是有了身孕也不定能越於我之上。何況子憑母貴,瑜卿這樣的身世也未必能使皇嗣麵上增光。心中歎息許久,卻原來我在宮中一年竟也熬成了這樣的心思。
我口中生澀,道:“現下已經夜深了,晉封的事宜隻得明早再辦了。隻是瑜卿這樣懷著,不知皇上是準備讓她留在柔佳宮安胎還是另擇宮宇?”
他上前擁著我,背後有溫熱的暖意:“謝謝你,能這般體諒朕”又湊近我耳邊輕聲道:“柔佳宮朕隻賜予你住,不消同旁人一起。”仿佛是勸慰又仿佛是自語。
這樣的夜裡,宮嬪們皆睡得香沉,深邃的寶藍色天際,如絲如綢,裹著浮雲亦裹著我的心事。明天,僅僅是明天,一切便都不一樣了。宮闈中的風雲雨雪,又會是怎般翻天覆地,一切都不待我想了。
次日,瑜卿晉為選侍,皇上新開了雪漪軒給她居住,又以名中的“瑜”字作為封號。說好“瑜”自是好的,說不好也隻是閨名中取字,瞧不出有多少寵愛在裡頭。各宮妃嬪聽聞皆是詫異,瞧我的神色亦是變了幾分,然到底是嘲諷之神情多於驚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