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延十年四月廿六，春色漸退夏意初濃，正是皇長子弘元百日之時。皇後久病纏綿無力於榻上，頑疾亦不見好，卻有加重之勢。皇上本以為經太醫妙手回春又兼之弘元過繼之喜能使得皇後病情好轉，便早早預備著設宴慶賀，不想當日皇後仍是懨懨，好不容易才由嬰素扶著勉強聽禮。一身絳紅色紗質妝金敷彩的朝陽鳴鳳圖案宮服穿於身上仿佛令她有些潮熱，細密的汗珠子從她的鬢邊絲絲沁出。因有重大典儀，故皇後按品大妝，原本便孱弱的她發間插數對珊瑚蝙蝠如意金簪，一對金鳳銜牡丹步搖微微顫動，耀眼的金色晃得她的臉色稍稍蒼白。

一應禮儀皆由司禮內監一一唱頌，鐘鼓聲起，內監將聖旨昭告合宮弘元過繼於郡懿皇後。先由生母瑜貴人抱皇長子跪聽聖旨，接旨叩謝隆恩。然後跪拜於皇後之下，抱皇長子向帝後行三跪九拜之禮，並誦讀文典，以示尊敬托付之情。待皇後接過，宮廷樂師便奏九曲樂章，再由皇後抱弘元向祖宗行禮致祭，最後對著皇上叩拜答隆恩，方能算禮成。

待禮畢，便是合宮歡宴。席間，我臨著翎淑媛和容婕妤而坐，手中輕握玉雙鸞杯，由著鮮紅酒色隱約飄醇，隻淺嘗卻不敢貪飲。然而隻略飲了幾杯便臉頰酡紅，容婕妤執著一把障麵的仕女拜月團扇不緊不慢地搖著，那綿綿之風微微送至我頤邊。她輕聲道：“洛婕妤今日酒喝得急了。”

我柔看一眼清素的她，笑道：“隻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你瞧，我也隻淺酌幾口而已。”

她秀美的雙眸忽而飄渺起來，輕輕在苡姿身上掠過，自顧自淺笑道：“酒非醉人，意卻能醉人。婕妤既知不能貪杯，想必也自知不能醉於紛擾念想。”

溫濕的暖風低低拂過心頭，聲樂管弦之聲迷離於耳，我恬笑著對音沐道：“替我換一杯清溪玉芽。”

容婕妤微微抿了抿嘴角，含著淺薄的笑意，隻拈了紅果品嘗。

坐於皇上身邊的是皇後、瑜貴人和苡姿。他遠遠與皇後說著什麼，我已是聽不清，隻覺滿眼迷蒙著的是漸漸老去的春色，好似許多年前的那個暮春，年幼懵懂的我歎息著春色易老。

心被粗糙地劃過，卻聞見他身邊的魏公公喜滋滋地向瑜卿道：“瑜嬪大喜。”

眾人舉杯道喜，瑜卿亦微抿酒杯道謝。

翎淑媛蘊著笑意，語氣中有著一絲無奈：“瑜嬪也算是熬出頭了，自己有所出到底是不同的。”

皇後疲態漸露，靠著皇上微微喘氣，他用手指輕輕為她拭去額頭的幾滴細汗，囑咐了嬰素小心扶著皇後，自己亦起身隨她回宮。惠嬪拾起宮裙盈盈緊跟，嬌俏而拜又低語幾句，他想了想遂頜首，便也帶著她著一同去了。

我隨眾嬪妃同起，一句“恭送皇上、恭送皇後娘娘”堵在喉口，到底是沒有說出聲，微微濡濕的雙眼瞥到惠嬪因離去而飛揚的似錦如花的裙擺，盈盈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