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吩咐采露小心扶她回宮,遂同魏公公前往鳳雎宮。心裡疑慮,惴惴焉舉步邁入皇後的曦華殿。殿內彌漫濃重的藥草味,時有婢女進出,我甫進門就見嬰素端著藥碗出來,她匆匆向我行禮,又吩咐三五宮女準備膳羹。
迎我進去的是另一個侍女,他見我來便牽過我道:“你來了便好了。”
我嫋嫋施禮,輕坐塌邊問:“娘娘好些了麼?”
皇後靠在繡八仙紋的絲織墊子上,一縷青絲柔美蜿蜒在她素色的寢衣,她的笑仿佛擱在塌邊的白玉海棠花熏中蕩漾出的清淡芬香,緩緩道了句:“能挨過這個冬天便算是好了。”
我淺淺笑著,勸道:“現在方過春季,眼前的景色正要林蘿濃蔭時,娘娘可是多想了。”
她仿若才緩過思緒,柔笑道:“本宮大約是想太多了,隻是今日心裡忽然仿佛缺了什麼一般,便想起許久前洛婕妤照料本宮養病的那段日子,所以將婕妤召了過來,婕妤可彆嫌對著本宮麻煩。”
聽她說到此,我方知道皇上是召我來侍疾的,於是恭謙道:“能照料娘娘是嬪妾的福氣。”
她蒼白得發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的手掌,眼神卻是含著笑意對他道:“皇上,臣妾前日裡記起許多年前您為臣妾配製的香囊,那沉榆香的味道臣妾至今難忘。然而自己幾番嘗試卻是再也調不出那香味了,如今想來真是有些念著了。”
他神情祥和得令人有些意外,曾聽人們傳言,隻有將逝之人才會這樣念想起過去的種種,而眼前的他卻如一汪碧淵般寧靜,輕笑道:“朕親自去為你調製。”於是便轉身去了。
皇後眼底有一絲留戀,轉而輕歎道:“若是再多給我些時日,或許我在走時會少些依戀不舍。”
她複又看著我道:“我知道婕妤心裡想些什麼,隻是都彆勸了吧,剩下多少時日我心裡自是再清楚不過的。”
她方咳了幾聲便微微喘了起來,似禁不住勁風的蒲柳,歪歪斜靠著,握著絲帕一捂又是殷紅斑斑。
我忙輕輕撫拍著,話方要到喉頭,她道:“馮太醫的意思我早自知,隻是皇上約束著宮人不肯將實話告訴我罷了,婕妤先留下陪我多說幾句話。”
見她隻以你我相稱,我心裡一酸,俯下身子道:“嬪妾在這裡陪娘娘說話,也請娘娘自重鳳體。”
“記得婕妤還在芬儀位時本宮便稱你‘神清骨秀、文雅含蓄’,無怪皇上這樣寵愛你。我與他少年夫妻,也算有十多年的情分了。除了先逝的莊妃,婕妤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走進他心裡的女子。”
我微微垂首,心裡落寞,皇後何等慧眼,又怎能瞧不出,道:“婕妤若是傷懷著皇上對惠嬪新寵,便是不值了。瞧著藝妃,什麼也都看明白了,藝妃甫入宮時,占得可是獨寵。其實向來宮裡女子都不會永遠獨領風騷,然而偏偏她們又是想不透的多,爭來爭去隻為一時的一枝獨秀,始終沒想過真正走進他的心裡。”她含著一抹微笑道:“婕妤還年輕,熬到我這個歲數大約能看得更通透些。”
我輕輕握著她冰冷的指尖,將自己的暖意傳給她,道:“娘娘風華正茂,皇上還需要娘娘陪在身邊。”
“不怕告訴婕妤,如今本宮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皇上,身邊所寵信的賢德之妃畢竟不多,如今膝下又隻有弘元一子。將來冊立的新後若是心術不正之人,隻怕於江山社稷亦有不利。”
“賢妃、沅妃都是賢淑惠德之人,再不然翎淑媛、容婕妤亦能為皇上排憂解難,娘娘是有福之人,想必能鳳體安康。所以在皇上身邊的,一直也一定會是娘娘。”
她淒涼莞爾,一瓣枯卷的海棠不知何時飄落在她觸手可及的錦被上,她輕拈而來,道:“本宮也想歲月漫長,可是眼下已經無力苦爭了,隻可惜沅妃出身低微,翎淑媛早早失了寵愛,容婕妤又有齊煬王那層關係,而賢妃她……”她頓了頓道:“本宮能信任的,也隻有婕妤你了。”
我隱約察覺到些什麼,急忙退卻道:“蒙娘娘錯愛,隻是嬪妾入宮時日還短,資曆尚淺,能服侍好皇上已是萬幸,又怎敢作它想。”
“婕妤又何必妄自菲薄,本宮既然信你,定是有你的過人之處,隻是……畢竟還要看以後的造化。”她將話說了一半,另一半卻道:“若是有個萬一,有你在皇上身邊照顧本宮便放心了,他是重感情的人,那段日子彆叫他太傷心。”
她大約是說得久了,漸漸又咳了起來,到了用午膳時間她推了膳道是吃不進,最後還是由我喂了些雪梨羹,又迷迷糊糊睡過去。
待他來的時候眼睛卻是紅紅的,手裡握著對鶴銜綬帶流雲紋的水紅色香囊,我輕輕道:“娘娘方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