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毛封實事求是。
“在吃飯的時候,隻要粥沒滿,就是半碗。”母親這樣道。
所以就這麼後天地被影響成一個對“量”沒什麼概念的人。
之後初中,有一次在同學家,自己窩在沙發上看漫畫,同學在另一個房間昏天黑地地玩遊戲,後來口渴,扯著嗓子喊道:“毛封,幫我接半杯水來——”
因為經常在這個同學的家裡,對環境也比較熟悉,毛封應了一聲,輕車熟路地走到廚房,拿了同學的馬克杯,在飲水機旁接了水便送了過去。
“誒?”同學接過水杯,看了看將滿未滿的溫水,道:“不是說半杯就行了嗎?”
“這就是半杯。”毛封的回答跟當年的母親如出一轍。
“屁啊!你家半杯是這樣的啊!!”
“我家的半杯就是這樣的。”頓了頓,接著道,“我媽給我盛飯,半碗飯就是這樣的。”
“白&癡。”同學罵罵咧咧,“那是你&媽想讓你多吃點,又不是真的半碗,腦袋被他&媽豬啃……唔!”
毛封用力推了同學一下,罵道:“去死,你他&媽才白&癡呢。”
貌似沒有在意地跟同學鬨作一團,心裡卻百感交集。不知接過了多少次母親遞來的四分之三的粥,卻在這麼多年裡,未曾領會到過母親的心意。
當時是與家人的關係尤為緊張的那段時間,說是青春期時的叛逆也無所謂了,總之,就是不想回家,整天跟外校不務正業的學生及早早輟學四處遊蕩的街頭青少年在一起廝混,雖然在現在看來,那時的人們,包括自己,都不過是一群吊兒郎當的半大孩子罷了,夜裡不是在同學家就是在網吧通宵,夜不歸宿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課桌裡放著及格都不到的試卷,卻還能在父母問起成績的時候說“不到九十分”。
反正也真的是不到九十分,況且我又沒說自己是八十多分。
還恬不知恥地這樣想著。
唯獨這個時候的“我對‘量’沒什麼概念”是為自己開脫的偽裝吧。
同桌的胳膊輕輕地碰觸了自己幾下,毛封像是從回憶中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盯著黑板走神很久了。化學老師是個矮而胖的女性,皮膚黝&黑,此時正側著身往黑板上沙沙地寫著複雜的化學方程式,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卻是有些怪異地瞟了自己一眼。毛封轉過頭看同桌,同桌也在有些怪異地盯著他,看到毛封的目光,又尷尬地避開了。
臉上有些癢,毛封拿手背蹭了一下,觸感濕&潤,果然又是不自知地流淚了。
回憶是泥沼。
還是不要陷入比較好。
毛封片刻都沒有練習。
到了這個份上,大抵是什麼都不在乎了,內心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帶著“大不了就是跑死在操場上”的覺悟。
反正自己是什麼都反抗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
隻是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的針對自己。
比賽那天,操場上嘈雜喧囂,毛封卻似什麼都聽不到,站在起跑線上,隻有自己砰砰的穩定的心跳聲,與平穩的呼吸。
雖然有那麼多的人注視著,呐喊著,可是不會有一聲鼓勵是屬於自己的。
跑起來的時候,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頭腦卻慢慢明朗起來。毛封忽然發現,原來這個時候自己居然是放鬆的。
不要回憶,不要思考,不要小心翼翼,什麼都不要……
世界是空的,我什麼都沒有,亦什麼都不要……
看台上的秦尚塵卻發現了不對勁。
毛封在瘋了一般的奔跑。
長跑講究的是耐性,開始時不需要猛烈地衝刺,速度要均勻,這樣才能跑得輕鬆協調,從而不至於在還未跑完的時候就失掉全身力氣,癱軟在地。
而毛封現在,很顯然的,沒有用到任何有關長跑的技巧。不知他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從跑步的動作、姿勢到呼吸的方法、節奏,完全都是在按照自己的喜好在胡來。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喜好,他不是在跑步,而是在發泄。
按照這種方式,如此之長的距離,身體素質好的人尚且吃不消,何況毛封這樣消瘦虛弱的人。
可是弦上的箭已經發出,已經無法再阻止了。
秦尚塵開始有些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
周圍的事物漸漸隱去,慢慢的,他的視野裡隻能看得到毛封,秋日溫和輕薄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因為快速地奔跑,淺色而亮澤的頭發都向身後飛去,露出光潔的額頭。他眉心緊蹙,有時長久地閉上眼睛,神情痛楚而糾結。
秦尚塵覺得那時候的時光很漫長。
所有的影像都像慢鏡頭。
毛封嘴巴大張著,秦尚塵甚至覺得聽到了他越來越艱難的喘氣的聲音。
喉嚨一定很疼吧。現在。
疼得快要受不了了,毛封想。喉嚨裡強烈的灼痛感,吸入肺中的空氣卻覺得越來越冰涼,胸腔裡爆裂一般的憋悶與難受。
跑最後幾百米的時候,麵前已經模糊成一片,耳朵裡亦開始嗡嗡作響。雖然知道彆人大概已經跑到終點了,想到體委的話和自己身處的環境,知道自己沒有退路,隻能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繼續前進著。
從來沒有如此渴望過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