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又有寢室的人丟了錢包,據說因為裡邊錢數不多,所以不打算大費周章的去上報學校調查。
但事情不會這樣波瀾不驚地過去,不知是否因為現代人諜戰懸疑推理片看得太多,校園盜竊案很容易成為大家茶餘飯後顯示自己推理能力及超人智商的機會。午休的時候,室友也不再睡覺,各抒己見地闡述自己的見解,胸有成竹地推測案發時間,作案動機,再貌似推心置腹實則虛與委蛇地對比自己,來證明自己沒有作案時間作案動機從而撇清嫌疑。
毛封很害怕,像死刑犯等待被淩遲一般的害怕。雖然他什麼都沒有做。
因為關於這件事,毛封從來插不上話。雖然很想像彆人一樣,狀似無意地證明自己的清白,怎奈平日淡漠寡言,與人交流不多,這種時候更是不知如何開口。
愈是害怕,愈是不知怎麼去做。
愈是緊張,在彆人看來又愈是可疑。
於是再聽到他們的談話,都覺得像有尖長的利刺紮進了自己的耳朵裡,鮮血直流,血肉模糊。
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直到後來的一天,大概是這個話題不再新鮮,失主不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消磨。在大家七嘴八舌的過程中,突然拍拍手,很大度似的說:“這件事情掀過吧,以後都不要再提了,幾百塊錢而已,我們寢室缺這點錢的人不多,就當幫幫他。”
然後又說:“不過我想給第三隻手一個忠告,有困難說出來大家都會幫你,可是一個人的品質壞了就太可悲了!這輩子都會完蛋的!!幾百塊的錢包都要惦記的人,操,多惡心!!”
一副浩然正氣的神態。
除了他和毛封,所有人都在附和著“是啊”“本來就是”。
毛封如芒在背,麵色慘白,明明是漸冷的天氣,身體卻有汗流出來。
不想說話,不想聽到任何聲音,不想看任何事物,不想見任何人。
這辛酸而肮臟的世界。
毛封愈發的消瘦了,嘴唇乾裂,麵色亦慢慢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綠色。除了晚上睡覺的時間,他幾乎不再回寢室,隻因在那裡,孤島之感會變得異常強烈。他亦上不下課。
無法在教室呆下去,彆人的嬉笑打鬨在他耳裡都像自地獄傳來的沉悶雷響。能逃的課都逃了,大多時候都站在看台上發呆,看著遠處蒼藍色的天空,眼淚流得無知無覺。
偶爾彆的班級上體育課,他就在操場邊一棵不顯眼的龍爪槐下坐著,靜靜地注視著,神色木然。
如同他與時空抽離,這個世間的所有均與他無一絲關聯。
真的很好,自己的世界裡隻有自己了。
秋意愈加深重了,學校圍牆外成片的樹林開始有洋洋灑灑的葉子掉落,皮膚乾燥,有的地方起了皮屑。起風的時候,胸口會有空虛的寒冷感。
天空偶爾有飛鳥,叫聲淒厲,撕破長空。
幾天後,毛封在教室的一天,體委走過來,坐在他前邊的座位上,身體大大咧咧地湊過來。
“毛封,三天後的秋季運動會,8000米長跑還未找到合適的人選,你辛苦一下吧。”
“我?……我不大擅長的,不合適吧?”
毛封不是運動型的學生,隻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小時候最怵的就是上體育課,現在跑完2000米後不頭暈的情況都很少,8000米長跑,根本無法想象。
“誰說的,你雖然長得不是很高,但腿長,我看就很合適嘛。毛封你就當幫我個忙好不好,實在是因為找不到人選,也不指望你會拿上名次……”
話是這樣說,可是自己本身就是容易成為眾矢之的的人,現在又正處於風口浪尖上,雖然現在說了“不指望拿名次”這種話,可是若真的跑了個倒數什麼的,難保彆人不會拿“班級榮譽”“拖了後腿”之類的話來嘲笑諷刺羞辱自己,何況自己連能全部跑下來的自信都沒有。
這樣考慮著,覺得班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比自己適合去跑這8000米。
毛封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我跑不了……”
體委心直口快,有些著急:“你怎麼就聽不懂呢,隻要是堅持跑下來就行了,你這兩天都沒怎麼上過課吧?……”
毛封怔住,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我聽秦尚塵班長說了,你最近一直在操場逃課,呐,反正你沒什麼事情做的不是?正好這幾天還可以鍛煉一下,可是彆人都不行的,不是麼?”
“我不……”
體委打斷他:“好了好了都這麼定了,反正名單班長已經報上去了,要是不行,你就去問問他報到哪去了吧,看看能不能追回來。”
毛封斜過頭,朝身後秦尚塵的位置看過去。
秦尚塵正若無其事地盯著他的方向,嘴角一絲玩味的笑。
不知是怒是悲,胸口快要窒息了。
“沒什麼的,2000米跟3000米差不多,3000米跟5000米差不多,5000米跟7000米差不多,7000米跟8000米更差不多,所以8000米跟2000米是差不多的。”毛封這樣想。
小時候毛封體質不好,身體很弱又愛生病,每次吃飯母親都會想方設法地讓自己多吃一點,隻是自己當時年幼不知。
譬如喝粥,用自己的小碗喝完第一碗,母親總會問,再來一碗吧。毛封就會把碗遞給母親,說,半碗。
母親把粥盛到碗的四分之三處,再放到毛封前麵。
其實那時候很小,對幾分之幾亦是沒什麼概念的,隻是隱隱覺得有哪裡是不對的,直到小學後,隨著數學知識的不斷增長,才知道嚴格的“半碗”是二分之一,也就是四分之二,也就是——自己每次都多喝了四分之一的粥。
所以有一天,母親再次把那四分之三的粥遞到麵前時,毛封再也忍不住道:“我明明要的是半碗,為什麼要盛這麼多給我!”
“這就是半碗。”母親說。
“騙人!這明明都到了四分之三了!”
大概是被毛封氣鼓鼓又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到,母親“撲哧”笑了一聲,然後道:“吃飯時候的‘半碗’跟上學時候的‘半碗’是不一樣的,你看,你碗裡的粥滿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