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山林裡野生的青棗居多。
那些又大又綠的果子隱在樹葉間,沉甸甸地掛在枝上,我眼疾手快,時常一伸一摘一晃,就被果子砸了個喜笑顏開。
我將那些果子一一撿起後,就給柒。
我對他笑,說這些野果很清甜,可以解渴。
但他每次隻是草草看了一眼,就彆過眼去,一次都沒吃我給他的果子。
我猜他是怕山間的果子有毒,便也沒勉強他。
之後,我還是經常摘果子給柒。
有時我把果樹晃得用力了些,那些青果就一個個砸下來,隨著黎明時未乾的水露一起,像雨一般紛紛落了下來,在柒的肩頭砸出咕咚咕咚的聲響來,沾濕了他的發梢。
可是,我一路來的這些舉動並沒有打動他。
最近有一次,當我習慣性回頭確認他還在不在時,我驚訝地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我立馬嚇得顫顫巍巍地抖起來,不知道他是中途悄悄拋下我走了,還是沒跟緊我不小心迷路了。
我趕緊叫喚起他的名字來,撥開四周的灌木草葉到處尋找他的身影。
“柒!阿柒!”
我著急地叫,聲音驚飛樹上的鳥雀。
“你在哪裡?!”
“阿柒!”
光影交織在林間綠葉的邊緣,風吹起來時絮絮的影子掠過衣裳,日光割裂眼簾的畫麵。
“阿柒!”我最後一聲叫喊用儘了力氣,當我差點放棄的時候,前麵層層疊疊的枝椏被一隻帶著甲胄的手撥開。
少年黑發紫衣的色彩出現在我的眼前。
日光影影綽綽地落在他單薄的肩上,勾勒出了少年人纖長清瘦的身形,他摘下兜帽的臉被額前掠過的發絲摩挲,遙遙望來的眼睛陷在鼻梁與眉骨形成的陰翳中。
我火急火燎地朝他奔過去,目光粼粼,抬頭就問他:“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我以為你跟丟我了……”
對此,他垂下眼,那微垂的眼睫輕掩住了晦暗不明的瞳孔,閃過一瞬的茫然,似乎無法理解我為什麼這般著急忙慌的反應。
但他好像也沒有解釋的打算,沉寂的表情沒有一絲鬆動,那張介於少年與青年的臉龐得益於纖瘦的骨相,在麵無表情時隻有淩厲與冷硬。
我忽地就感到了一絲火大。
許是這幾天的疲倦疊加在一起,我的眼睛燃起火苗,突然很想大罵這個冷麵的怪人一頓。
但是最終,我還是忍住了。
因為我頹然地發現,和柒鬨僵了對我沒有好處。
事到如今,都已經走到這來了,我甚至說不清是和柒同行輕鬆些,還是混在難民堆裡好受點。
但毫無疑問,我不能回頭了。
我隻能和柒一起往前走。
我的理智及時阻止了我。
於是,我像泄氣一般,不再看向他,而是垮下肩來,轉頭就繼續往前走了:“算了,你不說也無所謂……”
從那之後,我沒再無時無刻關注柒的動向。
可每當我不經意往回看時,他總是在的。
接連這樣又走了幾天後,我受不了了。
每天累得像狗一樣,又擔驚受怕的,還睡不好覺,這吃人飲血的野獸沒遇到一隻,但我的黑眼圈已經很厚了。
我毫不懷疑,我再這樣跟著柒的節奏走下去,如果哪天我死掉了,估計不是被餓死,也不是被野獸咬死的,我肯定是被累死的。
這天早上,我又是驚醒的。
我驚醒得早。
甚至比柒早。
黎明的天際剛剛破曉,太陽在林外慢慢升起,還沒見到日頭,山間皆是清冷朦朧的霧。
我再也睡不著了,便躡手躡腳,儘量不驚醒在樹上睡覺的柒,獨自到小溪邊洗漱。
當冰涼的冷水潑上臉頰的時候,鬼使神差的,我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
這些天的疲憊一股腦地湧上來,每個夜裡的失眠像一把能讓人抓狂的鈍刀,淩遲著我緊繃的神經。
我在溪邊偷偷哭了一會。
哭後我擦乾眼淚,見柒還沒醒,也不知道乾什麼,便拿了根樹枝,想叉溪中幾條魚上來烤了吃。
好些天沒吃肉了,有點饞。
我脫了鞋,走下小溪,水隻到小腿的位置,但我左叉右叉,都沒叉到,不禁更生氣了。
“連幾條魚都欺負我……”我小聲嘟囔道,險些又要哭。
但我忍住了。
我扔掉了手中的樹枝,轉身去摘了些野果。
回來時,我發現柒站在溪邊。
升起的太陽驅散了林間的霧氣,泥土與樹木獨有的清香撲鼻而來。
露水滴答,新綠的樹和灌木從四麵八方包裹著腳下潮濕的小道,隨著太陽升起,那透亮的陽光也一點一點地如霧般滲了下來。
陽光溫熱,天藍得像塗了顏色的鏡麵。
站在溪邊的柒顯然洗漱過了,他察覺我的出現後來看我時,額前耷拉的發絲正滴著水。
許是剛洗了臉,他的眼睫上還掛著潮意,那兩顆望向我的眼珠蒙著水霧,竟比以往都來得柔軟一點。
我打起精神笑了起來,捧著野果一拐一拐地跑過去,依舊遞給他幾顆:“給你,柒。”
他還是沒有接,目光卻是寂寂地落在了我腿上。
注意到這一點後,我不在意地晃了晃腿,笑著說:“剛才摘果子爬了樹,不小心摔下來了,沒傷著骨頭,應該沒事,就是還有些疼,可能擦破了點皮,應該不影響我們趕路的。”
聞言,他沒說什麼,隻是移開了目光。
但難得的,這一次,他接過了那幾顆果子。
我驚訝地看著少年蹲下身去,將它們浸在流動的溪水中洗了洗,隨即垂著眼咬了起來。
哢嚓一聲。
少年稍尖的虎牙陷進果肉裡。
他慢慢地咀嚼起來,然後咽下。
溪邊沒有任何遮蔽物,倒是兩邊的花樹伸展著探在了河沿半空。
那些說不出名字的花兒,五顏六色,繽紛多彩,隨風像花雨一樣,洋洋灑灑地落滿了水麵。
在意識到柒終於接受了我的好意後,我近乎呆愣,隨後湧上的,就是難以言喻的歡喜。
我很高興,不禁彎了彎眼睛,在明媚的清晨中近乎明快地笑出聲來。
我歪了歪頭,輕輕湊近他。
“柒,甜嗎?”我笑著說。
聞言,柒側頭看來。
攪碎了夏花的溪麵有我們兩人的影子在晃蕩,風吹揚了我紛紛擾擾的黑發,而少年那雙向來冷峻漆黑的眼睛迎著天邊落下的太陽光亮,平靜而恍然地映出了我笑得盈盈昳麗的臉。
他突然顫了一下瞳孔和眼睫。
就像日光穿過睡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