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飛和香克斯吵架了。
仲夏的風車村安寧到乏味，輕輕投入的一顆小石子都能引起軒然大波，好事的村民們仿佛找到了飯後資談，不厭其煩地用牙簽剔著牙，侃侃而談，唉呀，你不知道啊，路飛那小子膽子可真大，就算再熟香克斯畢竟也是個海賊，真發起火來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不過香克斯也真窩囊，被山賊那麼侮辱居然還陪笑著去擦地板……
暮色四起，夕陽如同燃儘的火球，朦朧的昏黃在天際的海平麵蔓延，厚重的鉛灰色積雲隱隱透出股不祥的氣息。貫穿風車村的長街行人稀落，街道兩旁的屋舍透出星點燈光，不時有歡聲笑語飄出窗欞。
璐菲穿過長街，踱步走到海岸邊，停泊在淺水區的海賊船在夕陽的照射下仿佛鍍了層金，璐菲倚靠著一顆椰子樹坐下，她拍拍身下鬆軟的細沙，攤手在一隻橫走的寄居蟹前，還未長大的幼小寄居蟹順從地爬進她手心，聚攏肢體，碩大的蟹鉗揮舞著，圓溜溜的眼珠子不住轉動。
“迷路了嗎？”璐菲戳戳小螃蟹的殼子，咯咯笑了，“叫你亂走。”
手心的寄居蟹橫著爬動起來，抗議般揮著蟹鉗，璐菲笑得更歡了，雙眼眯成一彎月牙，渾然沒有注意到身後佇立的身影，被夕陽斜拉得長長的影子像未知的指針一直延伸到海岸線，璐菲的手拂過寄居蟹的青色殼背，仿佛察覺到危機般，雙手合攏，將寄居蟹護在手心。
“你……”
“喲，真巧啊，小丫頭在這裡做什麼？”
不待璐菲發出質問，香克斯便先奪了話語權，璐菲不著痕跡地往後挪了挪，警惕地瞪著眼前的紅發男人。
“小璐璐，路飛跟我發脾氣，連你也看不起我了？”香克斯走近璐菲，他咧開嘴，連自貶都樂在其中，“我那天真是沒骨氣，被山賊潑了酒還要擦地板，村裡的人都在笑話我呢，幸好你那天提前跑出去，不然被你這丫頭看見那麼丟人的模樣，我的寶貝草帽可真保不住了。”
璐菲放走手心的寄居蟹，雙手環膝，下巴擱著膝蓋，悶悶地說：“我不會搶你的草帽。”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香克斯挖挖耳孔，吊兒郎當地盤腿坐下。
璐菲沉默不語，夕陽沉了大半入海，半寐半醒的世界殘存著稀薄的光感，如同光明的尾巴晃過蒼穹之上的悠揚雲朵，將整個世界都染出同一色彩，森林彼端的高空，黑色的鳥群落巢棲息，落單的孤雁發出悲戚的啼鳴，飛掠而過的黑色殘影將視野劃成兩半，一如盤古之斧劈天裂地。
璐菲抬起頭，注視著遠處盤旋的飛鳥，又緩緩低下頭，香克斯按住頭頂的草帽，順著女孩的視線望去：“璐璐，你在意那隻鳥？”
“它迷路了。”璐菲篤定地說。
“你怎麼知道它迷路了？”香克斯追問。
“我知道它迷路了。”璐菲擰起眉毛，沒有解釋的打算。
香克斯問得鍥而不舍：“你又聽不懂它的話，怎麼知道它迷路了？”
“我就是知道。”璐菲不耐煩地站起身，她抬手攏在口邊，衝遠處的孤雁張了張嘴，震動的聲波如漾開的水紋，一圈圈迅速擴散開來，香克斯隻覺得耳邊一陣嗡鳴，但聲音在頃刻間又消失不見，遠處的孤雁像聽到了指令，扇動翅膀朝著女孩飛來，它在她頭頂盤旋了兩圈，輕輕落在她肩上。
“璐璐，你不會是……”香克斯微微怔忪，他激動地取下頭頂的草帽，按住璐菲的一側肩膀，問，“璐璐，老實告訴我，你怎麼知道這頂草帽是海賊王的？”
璐菲歪了歪腦袋，說：“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知道了。”
香克斯：“……不愧是父女，這麼心有靈犀。”
“我和海賊王才不是父女！”舊時被誤解的記憶跳出腦海，璐菲頓時腦門冒十字，這混蛋眼睛瞎了嗎？她明明和海賊王一樣大！
“連這倔性子都一樣，難道是真的？消息裡說是男孩，難怪找了這麼久沒找到……”香克斯兀自嘀咕，璐菲不堪其擾抬起腳，作勢又要踹，香克斯識相地閉了嘴，隻哭笑不得地問，“小璐璐，我可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你，怎麼就隻對我那麼暴力？”
“你欺負路飛。”璐菲輕哼了聲，她起身朝著森林走去，不時閉目傾聽。
“我那是和路飛鬨著玩呢，你還當真了。”香克斯好笑地辯解，雖說欺負路飛是他的樂趣，但他可是對那小子愛得緊。
“欺負路飛的人都是敵人。”璐菲睜開眼，目光炯亮地盯著紅發的男人，一字一句都固執到冥頑不靈。
蒙其·D·璐菲永遠都記得，在多年前新世界的夏島，在那魔逢的染血黃昏，刀光、槍響、殺戮、死亡從容不迫地一一上演過後，世界成了淌血的地獄，橫屍遍地，趕到的海賊王蹲在她麵前，抱起奄奄一息的她如利箭般趕回桑尼號，當小馴鹿搖頭歎息著她了無求生意誌，一線的生死已經偏向死亡時，海賊王卻偏偏固執地站在她的病床前不肯放棄，他在她耳邊喊，喂，你撐著點，怕死的話，以後我罩你，誰敢欺負你我就揍飛他們，總之你給我活下來！
人在臨終步入死亡的時期，會失去嗅覺、視覺、觸覺、痛覺……所有的感覺和能力都會失去，惟獨聽覺依然頑固地留戀著世間的一切，海賊王不停地在她耳邊喊，活下來、活下來、活下來。
活下來……
後來她真的活了下來，海賊王樂得和長鼻子叔叔跳起踢踏舞，紅棕色大衣隨著活躍的跳動而翻飛起伏，銅扣碰撞出清脆的響聲，像一場盛大的彌撒。
海賊王對她說，你乾地很不錯啊，真的活下來了，以後你就由我罩了，誰欺負你我就揍飛他！
長鼻子叔叔在一邊起哄，小丫頭，你不用擔心，這家夥可是海賊王，是世界最強的海賊王，當然最最強得是我烏索普大人……
他是世界最強的海賊王，海賊王……
這是璐菲再次昏迷前被深刻編入記憶程序的簡短編碼，是她這輩子都不敢忘卻的字眼兒，哪怕她蘇醒後，海賊王再怎麼強調他的名字，她也還是堅持不懈地叫他海賊王，仿佛這三個字眼兒是她沉溺時的救命稻草，她一輩子都不敢輕易鬆開手。
正如海賊王所承諾的，海賊王在她活下來後真的罩了她，誰都欺負不了她，從新世界到樂園再到東海風車村，海賊王一路將她保護得好好的，他逗她開心，忍痛也把食物分一些給她，那仿佛要了海賊王命的表情讓璐菲有些不忍，但是海賊王卻很嚴肅地說，我們約定好了的，我要罩著你，所以分你些食物我一點都不介意。
璐菲默默看著一臉我很介意非常介意的海賊王，忍不住笑開了，她發現海賊王好可愛好可愛，一點都不像人們描述得那麼恐怖，海賊王很信守約定，約好了，就會很認真很認真地遵守到底。
海賊王曾說，璐璐，我罩了你，所以你是我的人，欺負你的人就是我的敵人。
現在蒙其·D·璐菲也要罩了小小的一點也不強的海賊王，海賊王是她的人，欺負海賊王的人，就是她的敵人，哪怕那個人是紅發香克斯，是海賊王最尊敬的人。
在森林裡走走停停，身後的紅發男人亦趨亦步，璐菲沒來由得煩躁，從一年前見到這個紅發男人開始，她就控製不住地躁動，討厭他戴著海賊王的草帽，討厭他欺負海賊王，討厭……他能那麼輕易地和海賊王打成一片。
頭頂盤旋的灰雁嗥叫著拍打著翅膀，翅膀尖劃出波動的氣流，尾部的羽毛流線般上翹，幾片柔軟的羽毛打旋著掉落在頭頂，璐菲眯了眯眼，問：“你的家在山上？”
灰雁舒展翅膀，抬頸鳴叫，尖銳的爪子扣著粗壯的樹枝，不再飛行，璐菲繞過香克斯，抓著一根垂落的藤條，靈活地攀上樹枝，她靠近灰雁抬手撫摸它的腦袋，似在交談般張合著嘴唇，香克斯抬頭望著上方的女孩，夜色在晚霞中彌漫，清涼的風撫摸過這片茂盛森林，枝葉窸窸窣窣地碰撞，女孩的聲音似乎淹沒在這陣風聲裡。
香克斯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唇，無聲的語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