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菲和路飛回到哥尓付山時,時間已經過了七天,滿月如銀盤高高懸掛在如幕蒼穹,稀疏星辰透出的碎光衝破午夜山嵐飄渺的薄霧,毛發豐沛濃密的狼匹在林間對月長嘯。
被月光拉長陰影的兩道幼小身影步履蹣跚地朝著小路儘頭的木屋靠近,趴在木屋邊熟睡的薩摩耶睜開黢黑的雙眼,直起裘白的身軀,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刺激它敏銳的嗅覺,薩摩耶裂出尖銳的牙齒,衝著步步靠近的兩個身影吠叫。
這陣此起彼伏不間斷的犬吠似乎吵醒了木屋內熟睡的山賊,木門被打開,頭上纏著□□風格頭巾的多庫拉揉著惺忪的睡眼,煩躁地抱怨:“到底是誰啊,真是的……給我安靜點……”
美夢被打斷的牢騷沒完沒了地從嘴裡蹦出來,多庫拉抬眼察看木屋外的異狀,視網膜被冷清的月光灑滿,木屋外被薩摩耶瞪視的兩個幼小身影狼狽地地相互依偎,視線對焦般漸漸清晰,這兩個孩子是……多庫拉耷拉的眼皮猛地睜大,他用力揉著眼眶反複地定睛確認,喉嚨仿佛在積蓄力量般收縮吞咽,旋即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撼動木屋:“啊啊!!!老大,達旦老大!!”
“是誰啊……”達旦睡眼迷糊地將頭探出木屋,屋外熟悉的身影將達旦的瞌睡蟲統統趕跑,“啊!你們兩個家夥……”
“路飛和璐璐這兩孩子回來了!”多庫拉終於從驚愕中回神,在瞭望台舉著望遠鏡找了這兩個孩子一星期,沒想到在他放棄尋找,以為這兩個孩子已經成了野獸的果腹餐時,他們竟然帶著一身傷回來了。這簡直是奇跡。
“你們兩個還活著嗎?可惡……”達旦大步流星地走到兩人麵前,掐住兩人的臉頰往外扯,“你們兩個臭小子究竟跑哪兒去了?!”
“在山穀底被狼群追趕……”路飛嘟囔著回答,他拍著達旦掐璐菲臉蛋的手,氣鼓鼓地瞪她,“不準掐她!”
“哎喲喲,臭小子敢和我嗆聲了!看我不把你剁了喂薩摩耶!”達旦捋起袖子,裝腔作勢地揮拳,璐菲眼疾手快地拉著路飛往屋內跑。
“快跑,路飛,我們現在沒力氣對付達旦。”璐菲貓著腰鑽過木門口的遮光布簾,身後的男孩順從地被她拉進屋內,才站定腳步,璐菲就感到肩膀一沉,男孩抱著她的胳膊,累壞了般靠著她沉沉入睡,透明的氣泡從鼻子裡冒出來,伴著粗重的呼吸聲上下浮動,璐菲張了張嘴,小聲叫喚,“路飛?”
手臂被抱得更緊,男孩像隻年幼的樹袋熊,仿佛在尋求安全感而死命纏著她不肯鬆手,多了一個人的重量讓她雙腿發虛,璐菲膝蓋一曲,整個人往後倒在地板上,男孩趴在她身側,蜷縮著身子朝她挨近,他似乎覺得不舒服,手臂摸索著穿過她的胸口,抬起一條腿橫跨在她肚子上。
啪——
男孩鼻前的泡泡破碎開來,他夢囈般嚅動了兩下嘴唇,下巴最終擱在她肩頭,呼嚕嚕的呼吸落在她頸間,璐菲縮了縮脖子,卻發現男孩八爪章魚似的纏得更緊,像在死守著一件得之不易的玩具。
疲憊如同傳染病迅速侵襲大腦,璐菲耷拉下眼皮,放棄了掙脫的打算,在山穀被狼群追趕的七天裡,他們沒有一天睡得踏實過,向來神經大條沾地就睡的路飛竟也緊張得神經過敏,常常因為渺遠的狼嚎而驚醒,醒來就慌張地尋找她的蹤影,生怕她會消失不見。
她至今還不能相信,這個未來會成為海賊王的男孩會那樣害怕被人拋下,海賊王怎麼會因為落單而害怕得哭呢?
可是海賊王確確實實地哭了,就在三天前的午夜她悄悄出去尋找離開山穀的出路回來時,就看到男孩驚慌失措地到處喊她的名字,她看見他上躥下跳的單薄身影被月光拉得細長,掛在脖子上的草帽隨著他來回踱步而不停拍打他的後腦勺。像一種的無言的安撫。
璐菲被男孩的模樣嚇到,連忙大聲回應他的呼喊,她跑到他身邊,還沒來得及平穩呼吸,男孩就撲到她身上,抱著他大哭起來:“嗚嗚……璐璐,你沒事太好了,我還以為……嗚嗚……你被狼叼走吃掉了……”
“對……對不起。”璐菲僵直地由著男孩將眼淚鼻涕往她身上抹,記憶裡海賊王強大的身影忽然變得模糊起來,耳邊滿是她住在風車村時達旦對她不滿的絮絮叨叨。
——彆把路飛那小子想得多厲害,小時候不一樣是個愛哭任性的小鬼。
——你這臭丫頭比路飛那小子還欠揍,既然是小鬼就彆給我裝大人,會哭會笑才是孩子,不會哭的小鬼笑得再開心也彆在我麵前談快樂。
——路飛小時候是什麼樣?總之和你不一樣,那小子一哭起來就哄不住。
……
三天前的那個夜晚,璐菲的腦子被一句句絮語塞滿,她甚至不知道男孩什麼時候哭累了然後抱著她入睡,他將腦袋埋在她胸前,橡膠手臂在她身上纏了好幾圈,像要執拗地將她牢牢綁住,讓她再也不亂跑。
璐菲回過神看見自己被這麼纏著,她頓時哭笑不得,隻得抬眼望著天空打發時間,男孩勒得有點兒緊,她根本沒法睡著,可是她又不忍心叫醒他,現在抱著她得還是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啊,和當年她碰見海賊王的最初一段時間一樣,她寸步不離地跟著海賊王,晚上抱著枕頭溜進海賊王的被窩,感覺到身體被熟悉的氣息包圍才敢安心入睡。
蒙其·D·璐菲依賴成年時候的海賊王,可是幼年的海賊王卻依賴著蒙其·D·璐菲。
果然是不一樣的……
現在的蒙其·D·路飛隻是蒙其·D·路飛,他不是海賊王。
他還不是……
夜晚的地板泛著涼氣,多庫拉在屋外安撫吵鬨的薩摩耶,達旦氣呼呼地走進屋內,打算好好教訓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當她踏進屋內,卻看見她想教訓的兩個孩子抱成一團,在地板上睡得正沉,恬睡的小臉臟兮兮的,有幾片枯葉藤須還糾纏在他們的發絲間,衣服都被勾破,泥漬惡作劇似的在臟汙的衣衫褲腿上一圈圈暈開,達旦咬牙切齒地走近兩人,嘴裡不住嘀咕“兩個臭小鬼,在泥地裡打滾過嗎,把地板都弄臟了”,手湊近兩個孩子的肩膀,達旦卻是將他們抱起,無意識地放輕步子將兩個孩子送到二樓的睡房,房間裡臉上有著雀斑的黑發男孩正窩在地鋪裡沉睡,達旦也不理,兀自將懷裡的兩個孩子放下,輕輕帶上門,她不放心地再次開門檢查,見兩個孩子仍然睡得香噴噴,她不爽地嘖了聲,終於關上門走人。
離開時,嘴裡還在咕噥:“兩個臭小鬼,把人吵醒,自己睡得倒挺甜……”
達旦鬆開門把,轉身下樓,她沒有發現縮在被窩裡的黑發男孩從淺眠中蘇醒,毫無波瀾的雙眼在月色下泛著冷寂的光澤,他掃了眼睡在地板上的兩個不速之客,眉尖微微蹙起,卻沒有任何動作,就在這時,地上的男孩發出含糊的囈語:“混蛋……不準……把璐璐叼走……”
仿佛一滴水落進池裡,一圈圈漣漪泛濫開,很快便消去聲息,艾斯冷眼看著男孩靠著女孩磨蹭了下、身子,手臂纏得更緊,女孩似乎被抱得呼吸難受,本能地一腳將男孩踹開,男孩被踹醒,他微微睜開惺忪的睡眼,瞅見女孩離他有點兒距離,他立刻搖搖晃晃地走到女孩邊上,躺下來抱著她,隻一瞬又陷入沉睡。
幼稚的小鬼,睡覺還需要抱著個人。
艾斯輕哼了聲,翻過身,背對著他們兀自睡去。
森林的夜晚浸潤在涼薄的濕霧與鳥啾蟲吟裡,時間的指針轉過半個圓盤,拂曉在萬物的沉眠中來臨,啟明星高高嵌在微微透出鎏金色澤的朝霞間,璐菲和路飛被山賊們叫醒,多庫拉提著藥箱為傷痕累累的兩人消毒包紮,他一邊用酒精替兩人消毒,一邊牢騷地丟出一個個疑問:“你們兩個究竟去哪裡?還惹來一身傷……幸好不嚴重。”
“不是說了在山穀裡被狼群追趕嘛……”路飛哼哼著不肯多做解釋,沾著酒精的棉球貼上額頭破皮的傷口,突如其來的刺疼讓路飛噝噝倒吸了口涼氣,他抗拒地捂著額頭不肯再消毒。
“痛死了啦!!”
“不消毒就包紮會發炎的。”多庫拉無奈去掰男孩按著額頭的手,男孩卻從地板上跳起來左躲右閃,不時調皮地衝多庫拉扮鬼臉。
“我才不要山賊給我消毒呢!”
“臭小子,你想挨揍嗎?!”剛起床的達旦火大地按著指骨,怒目瞪著鬨騰的路飛,雞冠頭的馬庫拉忙上前勸阻,多庫拉歎息著在璐菲身邊坐下。
“卡普的孫子果然很麻煩……”
聽到多庫拉的抱怨,璐菲撓撓臉頰,拿起沾著酒精的棉球,走到路飛身邊,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坐下。
“路飛,彆鬨了,我給你消毒,忍耐下,很快就不痛了。”璐菲安撫地說著,將棉球舉到男孩額前,見他沒有反抗,璐菲這才放心地用棉球擦拭男孩淤腫的傷口。
多庫拉見狀,忙拿著紗布上前替男孩包紮,達旦看著安靜下來的路飛更來火:“這小子剛剛一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