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湖 現在(2 / 2)

短篇合集 寧久葳 5245 字 10個月前

可我,還是帶你來了。

哪怕因為名字太暖,你怕熱喜寒,畏懼夏天和太陽。

我麵朝這玫瑰湖,重複做過千萬遍的動作。

“阿燏,今天我們找到了一個罕見的湖,是鹽湖。你想要飲用水,估計沒什麼希望了······”

講著講著,話語噎在喉頭。

三年了。

距我上一次擁抱你,已經過去三個四季。

三年間,我一遍又一遍地走著我們那次規劃的路線,有時多幾個即興項目,有時少走幾條彎路。

多數時候我都半途而廢,沒能堅持這場朝聖,也就擺脫不了自己的幻想。

上一次到家即是下一程的開始。

隻要回到家中,你一定會在沙發上等我,懷裡抱著我們白色的小狗,神情百無聊賴,不急不躁。

自從夢想被毀,你就時常這個狀態。

我一靠近,你便收起孤寂,換上歡愉,好似我能治好你。

治好你的醫生不存於世,我自然不是神醫,隻能陪你,怎能治好你夭折的夢想?

可我沒辦法戳破這個謊言。即便沒人道歉,日子也總得繼續。

那是誰也不敢撕開的傷口。

它太血淋,太醜陋。

可除了我們兩人,誰又會真的感到痛?

就連你的親人也不會。

你第一次進手術室,你的父親沒來。

你的母親來過,看了一眼,然後瞥見了我,頓時厭惡之情溢出她憤怒的雙眼。

她咒罵了兩句便走了,留我隻身守在門口,悔恨埋在心裡,怨你沉不住氣,怨我不自量力。

而淚早已流乾。

我等了許久,你終於蘇醒,迎來了比沉睡更為疼痛的消息。

手部神經受損嚴重,今後無法正常使用,更彆說拉琴。

後來你說,還不如判死刑來得痛快。

我知道音樂是你的生命。

生命毀了一半多,但我自私,希望你活著。這也是你說謊的原因。

你第二次進手術室,情況嚴峻萬分。

我在隔壁的房間掛著點滴,身上到處是劃痕。

右手骨折,左腿有一道長長的傷口。

我沒法守著你,你便進入我的夢境。

夢裡一切都沒發生,夢裡我們才剛開始。

睜眼,醫生下了你的病危通知書。

你的親人最後一秒才來。

男人脾氣暴躁,女人手牽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眼角紅了,眉頭卻是皺的。

他們對著手術室裡的你用儘臟話,罵你薄情,忘恩負義,沒有儘到孩子的責任。

醫生看不下去,把他們趕走,我才得以見你最後一麵。

你沉睡,我也陷入夢鄉,從此再沒醒來。

醫生是我們那段日子裡見過的為數不多的好人。

你第一次康複,有她的手筆。

第二次手術,她幫忙打點。

你走以後,她關照過我,寬慰我,說我們沒錯之類的話。

是啊,我原本堅信不疑。

錯的是那些人,那些求而不得,氣急敗壞的人,那些落井下石,火上澆油的人。

那些小肚雞腸,認為我們在一起是異類的人,那些忌妒你的才華,希望你從神壇跌落的人。

可他們做儘壞事,割壞你的琴,捅傷你的手,散布流言蜚語,將不平等貫徹到底,最終不過也就換來一句通報批評,一場約談。

朋友告訴我,那群人笑著進了辦公室,又笑著出來,走在陽光下,多麼瀟灑自在。

而什麼也沒做錯的我們,被開除,被惡意揣測,隻能如過街老鼠一般逃竄。

我能力不足,隻能看著你被害,看著你最後為了救菲奧娜,跌下斷崖,失去生命。

我在曝曬中一次次為你鳴冤,隻有湖水能夠聽見。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經曆這些?

湖麵波瀾不驚,湖水不會回答。

粉紅的浪潮撲在腳邊,此刻烏雲密布,我眯眼看著紅水,浮現出的卻是跌落的你。

你氣息細若遊絲,手邊有白色的一團,沾著可怖的血跡。

我想要閉眼,理智推著我拖著受傷的身軀爬向你。

你聽到熟悉的聲音,手顫顫的伸出。

恍惚間,你笑了。沒有血色的嘴唇蠕動,喑啞的喉頭發出微弱的音符,與蟬鳴鳥啼融在一起。

我用儘全部力氣傾聽你最後的請求,記下你最後的音樂。

三年了。

我曾瘋狂練習這支曲子。

從黎明到深夜,練到手指被割破,琴弦沾上殷紅,卻怎麼也練不好。

我不是學琴的料子,但你的請求,你的音樂,我不想褻瀆。

後來進了精神類醫院,我隻能收起它,學你,向醫生們說謊。

我知道,我的躁鬱,我的幻覺,我的夢,除了你沒人治得好。

多少個日夜我妄想一了百了?

但我記得你的自私,如同你曾成全我的自私。

出院,用旅行掩蓋逃跑的事實。

在無人之地同專屬於我的你談笑,同還能四處蹦跳的菲奧娜玩鬨。

我終於練好了琴,雖然不及你那般好。

你是天之驕女,小提琴界的新星,天賦異稟,意誌頑強。

你是音樂的,音樂是你的。

終究它放棄了你,我是否也快到這個時候了?

頭腦有有些不清醒了。

天地仿佛倒轉了一般,黑夜成了白晝,白晝永不到來。

我撐著最後一口氣拿起提琴,起身。

珍珠手鏈,藍色外套,老舊的提琴······

我就剩這麼點東西紀念你。

見不到你笑靨的日子總是充滿黃沙的。

塵土從地麵騰飛,雨一般墜落,遮擋視線,迷著眼。

這也許就是我流淚的原因吧。

罷了,最後再讓我為你演奏一次。

仿佛你又坐在我身邊,戲謔地看著我愚笨地拉琴。

仿佛你嘴唇微動,無言是你我的約定。

仿佛你能聽到一般,我拉下最後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