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還是帶你來了。
哪怕因為名字太暖,你怕熱喜寒,畏懼夏天和太陽。
我麵朝這玫瑰湖,重複做過千萬遍的動作。
“阿燏,今天我們找到了一個罕見的湖,是鹽湖。你想要飲用水,估計沒什麼希望了······”
講著講著,話語噎在喉頭。
三年了。
距我上一次擁抱你,已經過去三個四季。
三年間,我一遍又一遍地走著我們那次規劃的路線,有時多幾個即興項目,有時少走幾條彎路。
多數時候我都半途而廢,沒能堅持這場朝聖,也就擺脫不了自己的幻想。
上一次到家即是下一程的開始。
隻要回到家中,你一定會在沙發上等我,懷裡抱著我們白色的小狗,神情百無聊賴,不急不躁。
自從夢想被毀,你就時常這個狀態。
我一靠近,你便收起孤寂,換上歡愉,好似我能治好你。
治好你的醫生不存於世,我自然不是神醫,隻能陪你,怎能治好你夭折的夢想?
可我沒辦法戳破這個謊言。即便沒人道歉,日子也總得繼續。
那是誰也不敢撕開的傷口。
它太血淋,太醜陋。
可除了我們兩人,誰又會真的感到痛?
就連你的親人也不會。
你第一次進手術室,你的父親沒來。
你的母親來過,看了一眼,然後瞥見了我,頓時厭惡之情溢出她憤怒的雙眼。
她咒罵了兩句便走了,留我隻身守在門口,悔恨埋在心裡,怨你沉不住氣,怨我不自量力。
而淚早已流乾。
我等了許久,你終於蘇醒,迎來了比沉睡更為疼痛的消息。
手部神經受損嚴重,今後無法正常使用,更彆說拉琴。
後來你說,還不如判死刑來得痛快。
我知道音樂是你的生命。
生命毀了一半多,但我自私,希望你活著。這也是你說謊的原因。
你第二次進手術室,情況嚴峻萬分。
我在隔壁的房間掛著點滴,身上到處是劃痕。
右手骨折,左腿有一道長長的傷口。
我沒法守著你,你便進入我的夢境。
夢裡一切都沒發生,夢裡我們才剛開始。
睜眼,醫生下了你的病危通知書。
你的親人最後一秒才來。
男人脾氣暴躁,女人手牽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眼角紅了,眉頭卻是皺的。
他們對著手術室裡的你用儘臟話,罵你薄情,忘恩負義,沒有儘到孩子的責任。
醫生看不下去,把他們趕走,我才得以見你最後一麵。
你沉睡,我也陷入夢鄉,從此再沒醒來。
醫生是我們那段日子裡見過的為數不多的好人。
你第一次康複,有她的手筆。
第二次手術,她幫忙打點。
你走以後,她關照過我,寬慰我,說我們沒錯之類的話。
是啊,我原本堅信不疑。
錯的是那些人,那些求而不得,氣急敗壞的人,那些落井下石,火上澆油的人。
那些小肚雞腸,認為我們在一起是異類的人,那些忌妒你的才華,希望你從神壇跌落的人。
可他們做儘壞事,割壞你的琴,捅傷你的手,散布流言蜚語,將不平等貫徹到底,最終不過也就換來一句通報批評,一場約談。
朋友告訴我,那群人笑著進了辦公室,又笑著出來,走在陽光下,多麼瀟灑自在。
而什麼也沒做錯的我們,被開除,被惡意揣測,隻能如過街老鼠一般逃竄。
我能力不足,隻能看著你被害,看著你最後為了救菲奧娜,跌下斷崖,失去生命。
我在曝曬中一次次為你鳴冤,隻有湖水能夠聽見。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經曆這些?
湖麵波瀾不驚,湖水不會回答。
粉紅的浪潮撲在腳邊,此刻烏雲密布,我眯眼看著紅水,浮現出的卻是跌落的你。
你氣息細若遊絲,手邊有白色的一團,沾著可怖的血跡。
我想要閉眼,理智推著我拖著受傷的身軀爬向你。
你聽到熟悉的聲音,手顫顫的伸出。
恍惚間,你笑了。沒有血色的嘴唇蠕動,喑啞的喉頭發出微弱的音符,與蟬鳴鳥啼融在一起。
我用儘全部力氣傾聽你最後的請求,記下你最後的音樂。
三年了。
我曾瘋狂練習這支曲子。
從黎明到深夜,練到手指被割破,琴弦沾上殷紅,卻怎麼也練不好。
我不是學琴的料子,但你的請求,你的音樂,我不想褻瀆。
後來進了精神類醫院,我隻能收起它,學你,向醫生們說謊。
我知道,我的躁鬱,我的幻覺,我的夢,除了你沒人治得好。
多少個日夜我妄想一了百了?
但我記得你的自私,如同你曾成全我的自私。
出院,用旅行掩蓋逃跑的事實。
在無人之地同專屬於我的你談笑,同還能四處蹦跳的菲奧娜玩鬨。
我終於練好了琴,雖然不及你那般好。
你是天之驕女,小提琴界的新星,天賦異稟,意誌頑強。
你是音樂的,音樂是你的。
終究它放棄了你,我是否也快到這個時候了?
頭腦有有些不清醒了。
天地仿佛倒轉了一般,黑夜成了白晝,白晝永不到來。
我撐著最後一口氣拿起提琴,起身。
珍珠手鏈,藍色外套,老舊的提琴······
我就剩這麼點東西紀念你。
見不到你笑靨的日子總是充滿黃沙的。
塵土從地麵騰飛,雨一般墜落,遮擋視線,迷著眼。
這也許就是我流淚的原因吧。
罷了,最後再讓我為你演奏一次。
仿佛你又坐在我身邊,戲謔地看著我愚笨地拉琴。
仿佛你嘴唇微動,無言是你我的約定。
仿佛你能聽到一般,我拉下最後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