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大地的孩子,好奇的眼睛總望向深海和高空。
那是我們無法踏足的地方,隻能成為眼底的倒影,心上的漣漪。
當然,神總恩賜了短暫觸碰的機會。
這會兒我們坐在熱氣球裡,迎著朝陽出發,期望風能為我們指明方向。
淺棕色的框不大,容納兩個人的話,總會有肢體接觸。
還好我們習慣肌膚相親,並總是渴望更進一步。
隻是浮躁的空氣點著你的心,緊鎖你的眉。
我試著緩和一下氣氛,為剛剛的爭吵致歉,轉移你的注意力。我失敗了。
汗從額頭滑落,順著鎖骨鑽進輕薄的衣裳。
這會兒已經飛的很高了,四周看不見什麼活物,死物,隻有藍色的天幕和你。
太熱,太熱了。又不敢伸頭望向地麵。
我也沒法假裝喜歡這個行程。
它本就是個意外,是不該發生的錯誤。
好吧,我確實不該因為優惠就訂了我們沒嘗試過,不感興趣的項目。
總得承認了錯誤,才能繼續生活。
你的臉色好了一點,還有些厭厭的。
我猜我也是。
或許涼爽的天氣才是旅程的好搭檔,至少是我們的好搭檔。
我沒有記時間。
前半途我們在爭吵,冷戰。
後半途由沉默,炎熱組成。
等我想起來確認位置時,已經為時過晚。
索性就這樣算了吧,反正我們沒有目的地。
地麵上人消失不見,汽車成了螞蟻。
樓房與電線杆像是站崗的槍兵,不知道在守護誰的城堡。
水田大小不一,顏色錯落有致,倒映水底的岩石,衝我們咧嘴微笑。
遠處有幾座高峰,看不真切,不知是否同我們熟識。
我忘了起飛的位置,忘了飛行的方向。
活躍的空氣分子搗鬼下,有那麼一瞬間,我差點忘了你,忘了過去的七年。
我打了個激靈,回過神。
你還好端端的坐在我麵前,側臉尋找能打發時間的趣事。
講故事吧。我講,你聽,一直如此。
我構建著新的世界,和諧、美好。
每個人都各得其所,每個人的夢想都能實現。
沒有人會被嘲笑,沒有人會被歧視。
你尊重所有人,所有人也尊重你。
你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不達心底。“太烏托邦了。”
你很少真正給出評價。
我總會聽從你的意見,卻隻根據自己的感覺修改。
於是我將剛剛的世界摧毀。在廢墟重建新的製度。
廢墟中綻放的花朵充斥死亡的氣息,帶給每一個路人嘶吼後的絕望。
糾紛,衝突,最後是戰爭。
戰鬥昏天黑地,士兵在廢土中倒下,將黑土浸紅,讓紅花益豔。
花兒望著火海焦急無奈,勸阻的話說到嘴邊長出煽動的翅膀,僵硬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
戰士的長官戀戰貪功,戰士的家人流離失所。
戰爭結束後,長官卸任歸隱,無名的花兒成了罪魁禍首,再無人欣賞,無人傾訴。
隻有冷言唾棄,冷語冰封。
黑土伴它左右,黑土深愛它的花兒。
罪孽可以熟視無睹,淚水卻無法置之不理。
它勸花兒回歸大地的懷抱,隻換來花兒最後呢喃的歌。
你沉默了一會兒。我等著你問我結局。
“然後呢?”你確實問了。
我閉眼。
然後小草來過,期望用嫩綠裝點帶著花園麵紗的廢墟。
然後樹苗來過,企圖用壯實的根莖穩固搖搖欲墜的塵土。
黑土悉數拒絕,成了倔強無用的廢物,夾在沒有花兒的植園裡,等待了十年,一百年······
直到周遭再次化為廢墟,直到它將變作烏有。
它仍唱著花兒遺留的,最後的歌。
故事講完。我們落了地。
你由衷的笑了,像花兒一樣釋然,像黑土一樣堅毅。
我眉間一跳,心臟收緊。不過轉瞬,便理解了你的約定。
這是沙漠中的綠洲。
叢叢灌木紮在沙地上。
牢牢地抓著自以為是的泥土,抵不過未來的狂風。
小小的爬行動物穿梭沙地,試圖在稀疏的綠蔭裡躲避太陽的濫殺。
我見過的綠洲中,這樣的景觀比比皆是。
但凹地的湖讓人挪不開眼。
藍色的蒼穹協白雲一同入駐,而湖的底色是粉裡透紅,紅中帶橘。
這是一片玫瑰湖。
有著不真實的夢幻,充滿空想的氣息。
白色的浪子打碎天雲,深邃了湖的層次。
然而湖水不深,清澈地顯露它開裂的湖底。
裂紋或是棋子,或是棋盤,彙成漣漪,蕩漾了朦朧的岸,將夢推入甜膩,將記憶模糊舞弊。
我呆在原地,許久沒有出聲。
仿佛微不足道的悸動就會驚醒這醉人的湖,讓它重歸天藍與藏青的傳統。
感官在湖中潛伏,同生物們問候,也同我問候,仿佛是我們的老友。
陰雲遮去烈日,思緒飄搖不歸。
我揉了下酸脹的眼,一滴淚隨之落下。
你離開了。
不在湖裡,不在灌木叢中,不在岸上,更不在我身邊。
你從未來過沙漠,更彆說恐高的你會同我乘坐熱氣球。
一切不過是我的空想。
而在更為幻想的現實麵前,我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
但你,還是來了。
我將行李卸下,從裡層翻出一個黑色的盒子。
盒子上麵印著你的相片,沒有色彩,隻是笑靨依舊,隻是不能再哼歌,不能再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