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小鎮 竹安與棠清(1 / 2)

短篇合集 寧久葳 11302 字 10個月前

你是小鎮篇

————————————

不停地下著的雨,亦如此處的夏日,永不完結,細細密密。

刷刷滴落,躍在簷上,又從縫隙裡落下,打散聚集的水窪,濺起的漣漪交織,稍許倒映著單薄的世界。

棕色的,沉重的積雨雲蓋上天幕,密封了風,連光也不允許流出。

小鎮無風,也沒有什麼彆的顏色,有些無趣。

女孩呆站在這裡,在望不儘的舊屋前,在遙遠的村道上。

著的校服顏色幾近融化,與四周相合,說不清是誰為誰染著色。

但她拿著一把傘,刺眼的紅色,會發光似的,撕破安靜的小鎮。

有些失焦的雙眼,空空的注視著前進的方向。

漫無目的的走著,身後竄出一隻黑色的貓,像是被打擾到一般,帶著煩躁,從她眼前掠過,衝向右前方。

女孩的目光稍微聚焦,腳步跟隨著它。

黑貓忽然轉身,拐進了破碎的泥牆。

女孩頓住步伐,站在屋簷下,收了傘。

棕黃的門半掩,稍許透露出屋內的樣貌。

女孩看的不是很真切,但門縫似乎將她吸引,她緩慢的抬手,推門而入。

傘上的水沿傘骨滴下,浸濕了地板。

仿佛看準了有人進來一般,屋內的色彩驟變。

像是投影一般的畫麵浮現,是有些熟悉的遊樂場。

粉白的旋轉木馬,倚靠在黃白星裝點的藍色豎杆上。

歡樂的笑聲傳來,一個小孩子燦爛的朝木馬奔過去。

兩個大人跟在她身後,臉上是掩蓋不住的欣慰和歡喜。

“竹安!跑慢點!”大人呼喊著孩子,孩子笑的更燦爛,沒聽到一樣,跑的更快,在木馬前轉身等待。

然後一起乘上木馬。音樂配合,旋轉木馬慢慢繞起了圈。

女孩收回目光,黑色的眼眸氤氳霧氣,稍長的睫毛遮住她的思緒。

拿著傘的手徒然握緊,積攢的沒來得及滴落的雨水一股腦地流在地上。

隨著女孩的離開,四周回歸寂靜,仿佛剛剛的畫麵從未出現一般。

門外,女孩坐在屋簷下,環抱雙腿,無神的遠望。

劈啪的雨點聲更大了,線條密集起來,敲打著小水窪彙聚大水窪,反著雲層的濃灰色,卻有一點刺眼。

窸窣的聲音,像是毛皮摩擦地板的聲音。

轉頭,那黑貓坐在了女孩身邊。

下意識的想摸摸它的脊背,它往後一退,跳著跑開了。

“竹安,這裡不是你該在的地方。”不知哪裡傳來的聲音,打破了平靜。

女孩想起了一些事。

竹安,是這女孩的名字。

方才的投影是她兒時最喜歡去的地方。

那時還天真爛漫,很少煩惱,父母也很愛她,竹安的童年風平浪靜,留下的回憶很甜很甜。

竹安還在回憶著,一陣嬉笑叩擊著耳畔。

她回過神,幾個小孩子手牽手,有說有笑,從竹安身邊跑過,漸行漸遠,消失在目光無法到達的地方。

竹安站了起來,撐傘向積滿雨水的貓爪印走去。

又站在了一間屋前。這次沒有猶豫,竹安推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舞台,鮮亮幼稚的裝飾提示著登場者的年齡。

似乎是兒童節的表演,不用數竹安都知道,左邊掛著的氣球有十五個紅色,二十個粉色,五個黃色。

省去主持人的串接,燈光很快就位了,窗外的雨聲被音樂取代,竹安跟著音樂數起節拍。

一,二,三,四,在第四個八拍就要····就要乾什麼來著?

沒等竹安繼續回憶,一個小女孩從舞台側轉著圈出來了。

這裡要抬手,這裡該跳了,雖然總是會慢那麼一點。

這支舞仿佛是從竹安血液裡流淌出的那樣,連溫度她都熟悉。

轉完最後一個圈,幕布落下,燈滅。水珠順著竹安臉頰落下,有那麼一絲涼意,帶走她的躁動。

倏地,舞台消失,爭吵著的兩個大人取而代之,是竹安的父母。

竹安知道,他們在爭論竹安究竟該不該繼續練習舞蹈,為之付出時間,卻又不能給她帶來成績與前途。

穿著小學校服的小竹安與喧鬨隔了一麵牆,她蹲在角落裡,低頭沉著臉。

竹安朝還稚嫩的自己走過去,蹲在她旁邊,一起聽著那些激烈的言辭,好像能把牆推倒一般。

媽媽支持自己繼續擁有自己的愛好,孩子還小,還有時間試錯;爸爸認為舞蹈不能幫助自己考上好學校,是無用的。

可是一個東西一件事,隻能拿有用沒用評價它的意義嗎?

竹安不想再聽了,摔門而出,企圖將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關在門內。

不斷在心裡湧出的情緒和記憶卻告訴她那是徒勞。曾經經曆過的,不能抹消,無法忘記。

竹安是那麼的喜歡舞台。

成功的演出,就像曆經風霜在寒冬綻開的玫瑰,而掌聲與歡呼則是將其摘下贈與表演者。

得獎後家裡愉悅的氛圍則是花留下的氣味,久久不散,充滿了整個空間。

小竹安被這些吸引,她願意荊棘披身,隻為那一朵豔麗的玫瑰,哪怕隻是花瓣也行。

於是她不怠慢任何練習時間,仿佛跳舞是天命,是她的一切。

她曾幻想能在舞台上得到永遠,她做過每個小孩都做過的成名夢,希望著以後可以站上更大的舞台,開出更成熟的花朵。

可惜夢終究會醒,不管是後來居上的天才同學,還是家長開明的多年好友,在竹安被父母所影響的時間裡都漸漸超過了她。

於是培訓班榜首更替,竹安找不到自己了。

夢想,也隻能是夢想啊。不再那麼優秀,藝術生也走不成。

升學的壓力擺在麵前,不詢問意見地將她拉回現實,將五彩變成黑白。

竹安最終是放棄了抵抗。金釵將過,天真也被一並帶走。

空出的,以前的快樂時光被拿來報了補習班,於是少女從一分一秒不停的練舞,變成了馬不停蹄的學習。

“你有心事嗎?為什麼不笑一笑?”在不知道第幾次被這麼問,自己回答卻得了嘲笑後,竹安明白,自己該戴上一副麵具了。

她們都不是真的關心,隻是看不慣自己哭喪的臉而已。

那為什麼還要假意疑問?麵具真的有那麼好?

竹安不知道。她隻是明白世界大概就是這樣,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角色與模樣,好學生與好老師,好職工和好老板。

一套套的標準,告誡人們如何表演才能獲得肯定,如何才能達到自己的目標。

就算沒有目標,也得裝作有。

竹安便戴上乖孩子好學生的麵具,把考好學校作為自己的目標。

隻是她還是會在睡覺前拉拉韌帶,在上學路上回憶跳過的舞步。

這樣就好了吧?

這樣,大家就能滿意了,對嗎?

雨未歇。

那隻黑貓皮毛濕潤,輕輕踏著步子踱到屋簷下,蹲坐在竹安身旁,蹭了蹭她。

竹安猛地從回憶裡清醒過來,見著貓親昵的貼在身旁,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它。

“哈,哈哈哈哈···彆,我錯了!竹安大俠饒命,下次還敢!”像是黑貓在說話,但它又未嘗張嘴,隻是望著竹安。

目光交錯,黑貓的眼仁如黑夜,定住竹安的心,卻又似一道光明,摘掉沉寂無趣,送上黎明與讚歌。

竹安眯了眼,氤氳著不多不少的淚,模糊了眼前的畫麵。

她憶起剛剛那個聲音的主人,是她曾經的好友,她暗戀過的人。

初一入校,竹安兜兜轉轉,在校園裡迷路了。

一位叫棠清的女生察覺她的異樣,便主動給她帶起了路。

後來,理所當然的,一個班的她們成了好朋友。

棠清猶如雪夜的火炬,點燃了竹安尚且灰蒙的心。

明白悲喜自渡他人難悟,卻又不甘寂寞的竹安,試探著向這位好友提到心中的苦悶。

棠清聽著,靜靜地,攬著她的肩,是無聲的安慰。

竹安記得那個下午風冷,天不藍,她卻看得見陽光,感受得到沸水一般的溫度。

仿佛有聲音細述,從此無須自渡,她可與你相助。

明明,棠清也沒說什麼。

她隻是抓著竹安的手,鼻息在兩人耳邊纏繞。

明明,棠清也沒做什麼。

她不講空話,不說道理,隻是帶著竹安看她從沒有接觸過的書,電影。

棠清沒有強硬地關上過去的門,卻為竹安打開了新世界的窗。

門外是漆黑的深海,陽光照不透,氧氣溶不來,窗外是七彩的泡沫,映照著萬象,折射著斑斕未來。

慢慢的,竹安不再回想以前的事。

那暴躁的父親,枯燥的補習全都被拋棄,竹安是喜新厭舊的小孩,丟掉自己的舊玩具。

就這樣越過秋冬,跨過春夏。

關係的繩索牢固,距離愈發拉近。

校園裡撿到的黑貓,周末圖書館的耳語,假日的相約出行。

相冊裡留下的照片,腦海裡清晰的回憶。

竹安總說,棠清和她們撿到的貓很像。

棠清就笑,連散發的氣場都是“彆靠近”,那樣警戒的貓,怎麼會和自己像?

但照顧它的時間久了,棠清自己也開始覺得她們很像。

一樣的琥珀色眼睛,裡麵藏著光芒卻壓抑著哀傷。

它在難過什麼?它不會說,也不想說,隻是默默吃著竹安買來的貓糧,蹲在棠清腳邊,然後躍進黑夜,藏匿了身影。

最後的離彆十分倉促,沒有人知道它去了哪裡。

竹安總說,喜歡圖書館的氛圍。

可她平時跳跳脫脫,一驚一乍,安靜可不是她的代名詞,為什麼會被那樣的地方吸引?

竹安總說,想永遠留在出遊的這幾天,這樣就可以一直欣賞花田的絢爛,不必承受枯萎的悲哀。

棠清覺得竹安真可愛,像小朋友一樣,喜怒得於言表,對生活充滿熱情。

竹安覺得棠清像是生活的一部分,連空氣裡都有她的氣息,抓不住,卻是必需品。

懵懂的少女感受著對方模糊的感情,曖昧不清,如同溫暖的迷霧,遮住雙眼。

相依偎,又邁步,你向前,我後退,險些被絆倒,踩到誰的裙袂。

竹安慢慢地察覺到感情的變質。

她想多靠近棠清一些,更了解她一下,分擔她眼底的難過,成為她生活裡的一部分。

但是竹安不能。

她記得她的麵具,是乖孩子,是好學生,這樣的角色怎麼能早戀?

更彆說自己的感情還是對同性的。

竹安有點不知所措。她還年少,可以嘗試,卻又怯懦。

心中的悸動拽著她朝棠清的方向靠近,理智又讓她停下,再帶她回到剛剛的地方,不能逾矩。

仿佛未來的窗又合攏,竹安墜入深淵,被混沌的冰冷吞噬。

竹安不想要麵具了。

摘掉它,就可以重獲自由。

摘掉它,哪怕煢煢孑立,禹禹獨行。

可黑色的幕布又揭開,有何處的觀眾在喊:“再演一次!再演一次!”

日記,被塵封過的本子,七歲時父母送的。

灰揚起落下,散入空中。

煩惱無處去,隻得筆尖流。

上一次寫日記,還是竹安放棄舞蹈的那天。

已經過了兩年多,她都沒有再次翻開過它。

竹安原本以為自己不再需要,終究事與願違。

泛黃的紙張,一張又一張,揉成一團,在地上映著地板的棕。

不知刪改多少遍,依然無法記載這份焦躁。

合上日記,手機閃爍著來自棠清的聯絡消息,屏幕亮得刺目,竹安閉上了眼。

如果表達出來,讓彆人知道的話······

絕對不能那樣。竹安暗自決斷。

她拾起恰如其分的麵具,拉著白色的繩子輕輕戴上。

幸而,棠清似乎始終也沒發覺竹安態度的晴轉陰,依然和她要好著,她們依然是朋友。

守住了吧,好孩子的身份。

所以······

“你為什麼要轉學,為什麼要走······”

得知這個“噩耗”,竹安抱著棠清哭了一個下午,任情緒爆發,不知收斂。

棠清原本很淡定,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從小到大棠清不知道轉過多少次學,到過幾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