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竹安這麼哭著,棠清隻覺得難受,胸口很悶,想和她一起哭,又想拂去她臉上的淚。
不就是分彆?棠清經曆過多少次了。
可哪一次也沒有這麼煩,這麼堵。
調整了下情緒,棠清把一個停精致的包裝盒遞給竹安,裡麵裝著一把紅傘,說是分彆的禮物,說著以後常聯係。
竹安鬆開抓著棠清的手,抱緊那個禮物,望著棠清離去的背影,心裡的酸味更濃。
常聯係啊,她在心裡默默約定。
而後夏日消散,涼秋帶來新的學年。
竹安初三了。麵對升學壓力,她沒法像以前那樣悠閒的翻手機,和棠清聯絡了。
關係像一天天變短的白晝,亦如頭頂的天空,越是凝視,越是疏離。
竹安的手機再也不會閃著刺目的光了。
徹底關上了窗,又回到一個人的狀態。
竹安渾渾噩噩的繼續生活,學習,考試,學習,考試。似乎是風平浪靜的大海,不在一驚一乍,掀起波浪。沒有快樂,也就沒有悲傷。
小雪時節,路過花壇時竹安駐足,仿佛黑貓還蹲在那裡,棠清正俯身喂著它。
竹安心裡堵得厲害,可麵具掐住她的淚腺,不讓眼淚流出。她還在演戲,要入戲,要忘我。
可那是心弦被割斷,入戲怎能如此簡單?
藏得再好的焦慮,也有顯現的一天。
中考前的模擬砸的一塌糊塗,竹安的狀態也崩盤了,是散落的拚圖,缺了一個角,無法還原。
強行切斷念想的開關,調整狀態,終究是差了一截,中考理所應當的不理想。
學校是重點高中,可班不是理想的班。
按照原來的狀態,竹安是可以進這個學校收分最高的班的。
報道那天,竹安媽帶著她來到新學校,站在新班級門口,沒有祝福,沒有告彆,隻是對即將住校的竹安講了一句話:
“竹安,這裡不是你該在的地方。”
竹安抽噎了一下,止住了回憶。
黑貓依偎在她身邊,蹭了蹭她的腰。
竹安對視了過去,夜色一般的眼瞳,蓋住心底的情緒。
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小鎮卻起風了,掃走沉悶,將雨點胡亂扔著,竹安身上也未能幸免。
黑貓從竹安身邊跳開,躥到不遠的屋子,回頭看向她。便起身,進了屋。
屋內亮著燈,豎排的,微帶米黃色,照亮一排排綠色的桌椅,和七零八落擺在上麵的書本。
牆上掛著的黑板似乎還有粉筆的灰塵,“追求卓越”的標語掛在黑板上,這裡便是竹安的高中教室。
竹安走過排排桌椅,指尖掃過書封麵,步子很慢,窗外雨正大。
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了下來,望著天花板上的燈,母親的背影仿佛出現在她眼前。
牽著小竹安手,走在竹安父親身旁的,為女兒的事和丈夫吵架的,擔憂女兒前途而一改原來溫柔,變得暴躁的·····各式的身影。
母親也戴著麵具嗎?
竹安想起她看見母親和客戶商談時和善的模樣,又想起兒時去遊樂園,母親給自己拍照時也是這樣的和善。
哪一個才是麵具?是溫柔的這個,還是冷淡到隻留一句話的這個?或者,其實兩邊都是麵具?
竹安仰著頭,她很懷念兒時的時光,可以理解母親的轉變,但還是難受。
麵具戴上,也就摘不下了。
自己·····也會變成這樣嗎,即使在親愛的孩子麵前,也要戴著麵具?
竹安不想這樣,可她也沒辦法。
又一段音樂,如溪水般的悠揚,抓著人心尖。竹安記得它,她跳過這支舞。
和同齡人一樣,剛開始住校的日子充滿歡樂。
每晚和室友談天說地,直到被生活老師罰站才安分。
新鮮的人,新鮮的地方。待這新鮮感過去,不適感愈發強烈。
她想念家裡的書桌,棕色的舊窗簾陪伴了她數十年。
但她不想回家,不想麵對冷著臉的母親,不想一個人縮在床頭靜聽夜雨。
於是周末也留在學校裡。
寥寥數人坐在龐大的會議室裡寫著作業,仿佛失了顏色,冷寂追逐著,恐嚇著。
竹安想逃,遠離這一切,寫不來的題目,聒噪且不近人情的同學,嚴厲的老師。
可她無處可去,她的樹洞已被填埋。
所謂玩得好的同學,也不過隻是想從自己身上找點樂子。她們從未傾聽,也便無人述說。
那個願意幫你分憂,同你互助,揭開過去的繭,把一個孤獨變成兩個快樂的人,早就被竹安弄丟了。
輾轉在各種心情裡,學校開始了校慶的準備。
看見公告招會舞蹈的同學去排練節目,竹安在衝動下報了名,被選上,開始為期一個月的排練。
舞台的燈光一如既往的溫暖,伸展自我的感覺依然那麼舒適。
是曾經的夢想,竹安又一次被它吸引。
徜徉在舞蹈中,甚至忽視班主任的冷嘲熱諷,同學的驚訝嬉笑。
如果能一直這樣跳下去,那也不錯吧。
竹安仿佛又一次抓住了她的光,她不願就這樣讓其消散。
校慶後的周末,雨水打濕著回家的路。
竹安想和母親商量能不能繼續學舞蹈,可她剛合上家門,母親的質問劈頭蓋臉的砸來。
為什麼周考波動這麼大?是不是沒有認真學習?
熱烈的心被及時澆上冷水,竹安沒有多說,躲進自己的房間,抱著腿發呆。
聽到母親出門忙工作,聽到窗外雨越下越大。
大概是吃晚飯的時間了,竹安滯板的站起來,常用的雨傘放學校了,想起自己似乎還有一把紅傘,便機械的拆開一個精致的包裝盒。
紅色的傘規整的躺在那裡,顏色濃鬱,與昏暗的背景截然相反。
目光掃過一張小巧的卡片,竹安愣了一下,隨即抓起它,是棠清的筆跡。
致 我可愛的竹安:
明明還沒到分彆的日子,現在卻要給你道彆,感覺還挺彆扭的。爸媽也說沒有必要,反正還會見麵,但我執意要寫,就當是我的抗爭吧,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想起來第一次見到你。你像一隻小白兔,慌亂地跳著,眼神清澈。是八月底,午後的晴天是那麼讓人舒暢。風正帶來涼意,就遇到了你,又覺得有說不出來的火躥了上來。你帶著小孩子的爛漫和可愛,我卻感覺到似乎有很多讓人擔憂的不安。自然想多了解你吧,我們也就成為了朋友。
我們在一塊兒的時間變多了,發覺你真是個可愛的小家夥。初一那會兒就像小尾巴一樣跟著我,感覺自己多了個妹妹。於是走哪兒都想帶著你。你怕生,害羞,一直躲在我背後,隻想抓緊我的衣角,跟在影子裡。這樣不好呀,要自信,妹妹。所以我把你拉出來了。我應該成功了吧?畢竟初二開始你自信了不少,會衝在我前麵,帶領我走。姐姐很欣慰~
喜歡共渡的春夏,微風很涼,陽光讓你更耀眼了,在風中跑著,回頭看我。眼神是毫不掩飾的高興,這樣直白的流露感情讓人羨慕吧,也吸引著我,不禁再看你一眼。喜歡初一的那個春節,一起聊天跨年,煙花很美,寒夜也暖,不過少熬夜,對身體不好。
歡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有些事失去了才會珍惜。好在我們之間有不少快樂的回憶吧,嗯,稍微有點貪心,還想更久地和你在一塊兒,去體驗更多事。
你會變成什麼樣呢?會更外向嗎?還是又回到原來的膽小鬼狀態?以後都不能第一時間知道小安安怎麼樣了呢。不想轉學,雖然我習慣了。這一次就很難受吧,畢竟我們有交心啊。
不知不覺寫了挺多啊,口水話,語序不當之類的還請見諒~無論前路如何,未來怎樣,我一直都在。
20xx.8.27
你的棠清姐姐
竹安眼眶濕潤了。
她有點無力地癱在地上,手上拽著卡片,全身的力氣都集中了上去,害怕鬆手它就會掉。
地板冰涼,卡片帶著淡香,紅傘掉在一旁,雨還在下。
為什麼就把她丟掉了呢?為什麼沒能繼續聯係?又為什麼····現在也沒有膽量再去找她?
竹安在害怕。她怕誤解,怕棠清生氣。
她不敢麵對在遙遠城市的棠清了,隔著屏幕也不行,在心裡也不行。
因為她就是這樣和棠清斷掉聯係的,因為自己的怯懦,丟掉了一切。
竹安很對不起棠清。明明那時候就給自己禮物了,自己卻一直未能拆開。
是因為膽小,害怕拆封了就不是棠清給自己的樣子。
明明有希望,而自己卻失之交臂。
因為膽小沒能說出“我想繼續學舞蹈”,因為膽小和心裡的人分離。
因為膽小,每一次都是。麵具呢?為什麼沒有名為勇氣的麵具?這樣竹安就可以擺脫這個困惑,就可以挽回更多的事情了。
“看上去陽光”“和大家做朋友”“對同事同學要客氣”······為什麼沒有“勇氣”?
小鎮裡的竹安也掉了眼淚。她憶起當時對著手機想要聯係棠清,卻又最終刪掉所有打下的話。
她憶起自己說著要先緩緩,下周一定給棠清留言,然後第二天上學的路上,沒注意到疾馳駛來的車。
最後這次機會,她也依然沒有抓住啊。
想記住的,不想記住的,全部的一切,十六年來創造出的痕跡,竹安全都拾起了。
似有風送來消毒水的味道,下一秒又被雨水衝淡。
那麼,不回去了?就此逃離一切,在這鎮子繼續幻想?
竹安蹙眉,睫毛蓋住她的眼,不露神色。
雲層越來越重,好像在降落,慢慢和地麵融入。
隨即渾厚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每一個字都叩擊著心裡,是迷魂的香,牽引著接收它信號的一切。
“什麼時候讓我帶走你?”
“我拒絕。”
“現在就帶走你吧。”
“不行。”
“其實你一點也不堅定,你想逃避,想放手,想不用努力的獲得一切,你很貪心。”
“······”
“你動搖了是嗎?我說的沒錯。”
“我沒有,我不會跟你走的。”
“跟我走有什麼不好?你可以毫不費力的獲得你夢中的一切而不需要任何代價。”
竹安彆過臉,不願承認。
手心忽然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是那樣的明媚熟悉,堅定著她的信念,又曾帶領她向前。
竹安抓住了那種感覺,有些突兀的笑了一下。
“我猜,那也隻是夢,對嗎?”
竹安睜開了眼。視野被亮光刺痛,本能的想回避,理智又讓她直麵。
不再被掩蓋的消毒水的氣息四散,有些不聽話的四肢,有些厚重的被子·····
竹安看見了坐在一旁的棠清,她紮著馬尾,發絲卻顯得蓬亂,整個人散發著焦慮和著急,竹安覺得有點恍惚。
棠清發現竹安醒了,卻有些呆愣,眼淚爭搶著落下。
“····棠清····?”聲音有點沙啞。棠清抓緊了一直握著的手。
“是我,是我···太好了,竹安·····”她冷靜了一下,拿出手機,“要趕緊告訴阿姨,讓她放心才是······畢竟已經三年了······”
“這裡不是夢···?”竹安有些艱難的再次開口。
“安安·······不是夢,是現實,歡迎回來。”棠清抱住了竹安。
“棠清····你怎麼···”“我說過我一直都在。”聲音有些哽咽。
在母親的陪伴下,竹安康複了幾個月,出院了。正月依然很冷,竹安裹緊了羽絨服。
“你才剛出院,不能亂跑。”
“媽,這幾年裡棠清不時會趕過來看我,你說說你忙工作的時候她幫了多少忙?都不讓我謝謝她一下?”
竹安媽一想,好有道理,那自己也應該跟著一起去,在竹安的強烈反對下作罷。
竹安媽覺得自己的女兒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不像被撞傻了,但又說不出來。
竹安有些不安的在約定的咖啡館裡等著棠清,手捧著熱乎乎的飲料,一邊反複翻看手機的聊天頁麵確認時間沒有錯。
差兩分鐘到約定的時間,門被輕輕推開,紮著單馬尾的高挑女生走了進來,望了望,朝竹安這邊走來。
即便過了三年,她依舊是竹安記憶裡的那人,笑容如春風般和煦,溫暖了寒冬。
竹安騰地一下站起來,稍微有點緊張。
棠清笑了笑,抱住她,又讓她坐下。
寒暄和玩笑話都說了,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她們還是同學的時候。
這一次,不能再逃了。
“我有話要····”幾乎是同時,兩人說了同一句話。
竹安臉漲紅,卻再次開口:“可以我先說嗎?”棠清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罕見,自然也就點頭同意。
“棠清···我,我喜歡你,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
“是想成為戀人的那種,對嗎?”棠清接過話,笑了。
竹安有點艱難的點頭,她有點心肌梗塞了。
棠清假裝思考了一下,逗得竹安耳尖都紅了。
難道自己會錯意了?那麼明顯的藏頭。
棠清看竹安這麼認真思考,憋不住了。“我也喜歡你,認真的那種。”
竹安有些欣喜的抬頭,對上滿是溫柔的眸子。
自己終於抓住這道光了。
分彆的路上,兩人手牽著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怎麼就突然想通要表白了?我以為你看了那個信沒看出來呢?”
竹安思考了一下,抬眸望她,“我們還年輕,應該去拚搏努力一下,不是嗎?”
棠清笑了。
“哪怕遍體鱗傷?”
“哪怕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