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點空了一半,沒有不識趣的服務生打擾這場盛宴,去唐突添茶點。
茶杯卻還滿著,那是個神奇的茶壺,永遠也倒不空。
掛鐘上的夜鶯輕嗅玫瑰,時針在六點的地方敲了敲,晚霞從窗外透進來,很快就要熄燈了。
“說說你知道的雲彌吧。”
一個聲音催促著中年人開口。
中年人思考了一下,青年已經講的很詳細了,她覺得其實沒有什麼補充的必要。
“上校來自很貧苦的地方。”中年人微眯著眼,回憶著她曾看到的報道。
“是迪爾特城旁的沙漠。據說,她的母親為了逃難躲到了那裡唯一的村子,在生下上校不久後就去世了。上校的母親受不了那麼困難的生活,上校卻必須接受。
“風沙與饑渴填飽了她的童年,被忽視與被輕視塑造了她的性格。
“她是在養母死的那年,立下參軍的目標。在她看來,自己的家人過得這般困難,就是因為曠日持久的戰爭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財力,以致帝國政府無法顧及它所有的領土與人民。
“她的看法和理想很天真,但······不得不承認,她確實達成了自己的目標——解決戰爭。”說到這裡,中年人神情敬佩,不似方才提醒青年時的平靜。
“她很成功,也很幸運。”中年人補充到。“幸運到有些太···一帆風順了。”
“幸運?三次死裡逃生,數十次身負重傷,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緊急突發事件···你難道不認為是她的努力讓她成功的嗎?”青年有些不可理喻的看著中年人。
在她看來,將一個誓死拚搏,用血汗換來成功的人描述為幸運可不太準確。
中年人從青年的眼裡讀到了似曾相識的東西。
那是活力與激情,為一件事,一個人可以豁出一切的勇氣,是自己曾經擁有的,不知何時丟失的。
她放下茶杯,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戰無不勝這個詞本來就是好運的象征。戰場這種九死一生的地方,活著回來,就算幸運了。更何況她還取得了常人無法擁有的成就。
“多少人上了戰場,離開了親朋好友,就再也沒有回來了?瀕死還能逃生,沒有運氣是不行的。”
她頓了頓,觀察著青年的狀態。
“而且,我說的一帆風順也隻代表我的觀點。這是我從媒體上,新聞中,報道裡得到的結論。這不代表我一定是正確的,當然,也不代表你就是錯的。姑娘,不必過度緊張。”
青年偏過頭。“但說她隻是運氣好也太不公平了。”她還有點憤憤不平。
中年人不再爭論這個話題。
“據我所知,上校最後是掉到了南赫裡特——星係的墳墓。那是全宇宙最荒涼,最熱鬨的地方。數以萬計的老年恒星跳著最後的螺旋舞,燃燒塑造它們的氣體。
“星係的生命到頭了,可上校正值壯年,不應當會選擇那樣的地方做自己的歸宿。有媒體說,那是莫茨人最後的複仇。
“在上校返航的路上,苟延殘喘的它們用儘最後一口氣設下埋伏,將飛船撞向蟲洞,墜落到不知名的地方了。
“也有人說,是帝國眼紅上校的人對飛船做了手腳,讓它偏離了航線,徑直飛往宇宙的邊際。
“上校去的地方或許是南赫裡特,或許不是。總之,她沒能再回到帝國。這樣的結局令人歎惋,她甚至沒能享受一點屬於她的榮耀。
“她沒有親人,迪爾特沙漠村早在戰爭結束前被沙塵掩去了蹤跡。她也沒有孩子,儘管現在的科技水平隻需要她的一根頭發就可以孕育她的孩子了,也許她隻是沒有這樣的打算。”
“雲彌是自願去南赫裡特的。”老人開口,阻止了中年人接下來的猜測。
她的雙眼早已昏黃,此刻卻透露出堅利的光彩,射向掛鐘的方向。
時針艱難的從6走向9,三步一停,兩步一抖。
玫瑰花掉在茶壺中,帶著棕色的木屑一起。
茶壺將它們變成隨便什麼茶葉,繼續自己的本職工作。
黃昏已過,亥時將至,屋內一片昏暗,隻剩朦朧的星光從遙不可及的窗戶中落下,照亮夜鶯和她的玫瑰。
“我不明白。”中年人見老人沉默了,有些困惑的開口。
“正是為了功名,她才揚長而去。孩子,你還有力氣去追逐那些虛幻的事,等追到最後,就會發現追逐的過程毫無意義。”老人喝了口茶,給傾聽者緩衝的機會。
“隻有當你不想要名利的時候,它們才會永遠追隨你。”
中年人眉頭緊皺。“但看不見,用不了的名利,又有什麼意義呢?”
“嗬,孩子啊···有沒有意義,不是你說了算,曆史才能決定我們的意義。所有的名利,不都是看不見,用不了的?既然它們都一樣,那何時獲得,也就沒有所謂了——隻要獲得了就行。”
見中年人仍是困惑的模樣,老人再次開口,試圖點醒她。“隻要死人才能獲得最純粹的榮耀。因為他們不再犯錯。”
中年人想到了什麼,似懂非懂。“你是說,活人的榮耀是容易變質的?”
老人不再開口,專注品茶了。
十二點了。
這一次,鳥鳴來的遲緩而長久,夜鶯振翅而飛,聲音由遠及近。
它找著不屬於它的頻率。掛鐘因共振顫抖著,瓦解著。
一同瓦解的,還有圓桌與長椅,茶壺與餐具。
永恒走到了儘頭,該散會了。
人們向光源走去。外邊是中心廣場,三座水池環繞著它,噴泉交織掩映著城市邊緣的霞光。
落日的餘輝透過高樓,打在廣場中心。
那是一位身披戰袍,頭戴盔甲的女傑的雕像,下邊刻著一行字,“敬帝國永恒的戰士——雲彌上校”
再遠一點,學校裡,老師們正教授著一段段帝國難忘,也永遠不能忘記的曆史,抵禦莫茨人的曆史。
正午溫度正高,烘烤著教室,浮躁著孩子們的精神。
幾百場戰役流淌在紙上,拂過孩子們的麵龐,平複他們的精神,爬進他們的心裡。
那一頁頁的曆史,記錄了許多人。
最後一頁上,上校手握勝利之杯,向鏡頭露出了微笑。
那勝利之杯現收藏於帝國曆史博物館,與一件件殘破的戰袍放在一起,擺成古沙場的模樣。
清晨澄澈的光為展品洗去灰塵,每一件戰袍的扣子上都刻著一位士兵的名字,一位英勇的戰士的名字。
雲彌的名字與他們一同,在博物館裡,在廣場的塑像下,在人們的心裡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