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行以南喃喃道,他背叛了嘉雲,依照嘉雲的性子,應該會直接殺了他,可嘉雲非但不殺他,還要將他以侍君之名,留在她的後宮裡。
行以南的眼睛裡麵一片茫然,他第一次琢磨不透嘉雲的心思。
嘉雲輕嗤一聲,看來她方才的話,行以南是沒有聽進去半分啊,手上還有方才摸到的骨頭的觸感,那樣堅硬,不會輕易被折彎的。
可嘉雲偏不信,這世上怎麼會有折不彎的東西,即使是有,也不可能在行以南的身上。
嘉雲撚了撚手指,想象著那些傲骨在她的計劃下一寸一寸地碎掉,她就莫名其妙有種愉快的感覺。
嘉雲道:“暮雪,將林太醫留下來的要換的藥,拿進來。”
新加的這一根鐵鏈,就出自暮雪的手筆,暮雪是嘉雲的親信,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行以南在她麵前避無可避,因此他沒有那麼抗拒,問出去的問題得不到答案,他就不繼續問了,甚至是不發一言,安靜得像個死物。
暮雪捧著托盤進來,托盤裡麵不止是紗布和藥,還有燭台,周圍圍著床帳,實在是太暗了,陛下要是想親手為行以南換藥的話,恐怕得點上一盞燈。
果然,嘉雲在看見那盞燈之後,並沒有多說,隻是朝著暮雪微微頷首,示意她將東西放下後,就出去。
暮雪準備的東西齊全,嘉雲沒讓她點燈,她便將火折子放在了燭台旁邊。
嘉雲打開火折子,零星的火光出現在行以南眼前,不多時,火折子上的火星點燃了燭台,行以南的眼前徹底亮起來。
嘉雲捧起燭台,蠟燭就懸在行以南麵前,刹那之間,仿佛浩然天地,就隻剩下了嘉雲手中的這盞燈,行以南神思恍惚,嘉雲卻巧笑倩兮地問:“行郎在想什麼?”
比起駙馬,嘉雲從不輕易稱呼行以南為行郎,除非行以南真正討了嘉雲的歡心。
嘉雲隻在開心的時候這麼叫他,行以南一愣,如今的嘉雲,開心嗎?
燭火晃了晃,嘉雲將燭台放到一旁的櫃子上,她伸手去解行以南的衣裳,行以南這些日子都躺在床上,隻有到了特定時辰,她才會派暮雪過來,解了他身上的桎梏,因此,行以南隻穿了件裡衣。
雪白的裡衣之下,是行以南雪白的肌膚,她們曾經行過魚水之歡,嘉雲對行以南再清楚不過。
她指望著親自挑選的駙馬,可以為她帶來歡愉,她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隻是想要歡愉而已,可誰能想到,駙馬不但不感激她,還要聯合她的皇弟,謀奪她的權勢。
嘉雲眼神一暗,耳邊傳來一聲悶哼,嘉雲這才發現,她原本遊移的手停在行以南的傷處上,已經凹陷了下去。
幸虧愈合得差不多了,不會再像上次,輕易地崩開,再滲出血來。
嘉雲當初射中的地方在行以南的左腰,傷得不重,林太醫隻是用紗布蓋在了那處,並沒有環住行以南的整個腰身。
其實要不是林太醫懷疑行以南不肯讓他上前查看是彆有用心,行以南想自己換藥,完全可以做到,林太醫也不會攔著他。
將原來的紗布輕輕挑開,露出底下的傷口,傷口不大,卻格外醜陋,行以南渾身都如一塊上好的玉,偏生現在玉染上了雜質,還是無法忽略的雜質。
嘉雲原本是要不滿的,可這個傷口是她親自在駙馬身上添的,這是她給予行以南的,行以南不管願不願意都隻能受著,任她予取予奪。
嘉雲的心情好上幾分。
要是這道傷是旁人添的,她隻會將行以南整個人都丟棄,她不要彆人碰過的東西。
不知道嘉雲在做什麼,裸露在外的皮膚格外涼,隻是行以南連仰起頭看一看都做不到。
嘉雲大抵是不想要他死的,但她很有可能會讓傷口繼續潰爛,這是行以南唯一可以想到的,嘉雲用來折磨他的方法。
也許將他留作侍君,也隻是為了名正言順地折磨他,他琢磨過去,琢磨過來,以為嘉雲是這樣的心思。
將他射傷,再將他結痂的傷口狠狠撕開,就是這樣而已,行以南微微動了一下脖子,忽然被一隻微涼的手扼住了。
行以南身子一僵,藥換好了,裡衣也被重新穿上,嘉雲危險地盯著行以南,她輕聲問:“不滿?”
她另一隻手拽著鎖住行以南脖子的那根鐵鏈晃了晃,這可是她為行以南量身準備的,行以南即使是不滿,也沒有辦法。
扼住行以南的那隻手慢慢上移,卡住了行以南的下巴,嘉雲的手勁很重,她以為手底下的是她那柄喜愛的短劍,其實是行以南的血肉。
在這樣的折騰下,行以南白皙的臉上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幾道紅色的指印,比他臉上那道被嘉雲用鞭子抽了的痕跡還要重些。
嘉雲摩挲著那道透著粉的鞭痕,微微勾了勾唇。
駙馬的臉沒有被毀,還是清冷矜貴,這天底下的第一人。
……
行以南腰上的傷痊愈的那日,暮雪到飛燕樓來傳了嘉雲的旨意,大抵是後宮如今隻有一位侍君,能夠照顧陛下的也隻有他一人,飛燕樓離陛下的長樂宮太遠了,特讓行以南住進離長樂宮不遠的晚春殿。
暮雪傳完旨意之後,就將鐵鏈的鑰匙給了回影,讓回影除去行以南身上的鐵鏈,為他沐浴更衣,到了下午,接行以南的車架和那些幫著移宮的宮人就會過來。
重新穿戴整齊的行以南站在簷下看那些燕子築巢,距離他上次窺探天光,仿佛已經過去很久了。
他渾身上下難得的鬆快,回影悄無聲息地站在行以南的背後,他問:“侍君知道,飛燕樓,為什麼叫做飛燕樓嗎?”
行以南回頭看回影,雖然回影這些日子一直跟在他身邊照顧他,但其實行以南同回影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麵對回影突如其來的攀談,他微微一愣,本能地接:“為什麼?”
他是男子,自然不懂後宮的事情,唯一知道的也是關於嘉雲母親的消息。
嘉雲的母親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玉質蘭心,是先帝的解語花,獨得先帝的寵愛,但常言過慧早夭,這樣好的人,因為染上了病,在嘉雲五歲那年,就撒手人寰。
先帝悲痛,幾乎將對皇後的愛都傾注到了嘉雲身上,嘉雲甚至比那幾個皇子都要更加受寵。
若非她是個女子,理應是她繼承大統。
但如今,嘉雲還是得償所願,她不止是尊貴的公主,更是這黎朝的女帝。
嘉雲,到底是怎麼得到帝位的?
回影沉聲道:“開國皇帝喜歡的女子最愛燕子,所以他命人造這飛燕樓,就是想要心愛之人日日夜夜都能看見鐘愛的燕子。”
行以南皺了皺眉,他不明白回影為什麼要告訴他這個。
回影繼續問:“侍君,你知道晚春殿的來由嗎?”
行以南冷聲道:“無關緊……”
“晚春殿來得及看見這皇城內的最後一抹春光,是賞春留春最好的地方,怎麼會無關緊要呢,”回影抬起頭直直看著行以南,“若不是被陛下放在心上的人,陛下怎麼會安排侍君先住進飛燕樓,再住進晚春殿呢。”
聽了這話,行以南卻問:“你一直在後宮中?”
“是。”
那回影有這樣的想法不足為奇,他以為嘉雲是真心喜歡他,其實嘉雲隻不過是在等著有一日殺了他而已。
無論是在公主府,還是在這飛燕樓,行以南都沒想過,嘉雲會對他有真心。
外麵傳來車架的聲音,嘉雲派來接行以南去晚春殿的車架已經到了。
回影扶著行以南上了馬車,進去之前,行以南看見不少的宮人進了飛燕樓,其實飛燕樓中他的東西很少,他跟回影就可以收拾完,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
剛剛在馬車上坐定,回影就興奮地告訴他:“宮中很少有車架的,何況是這麼多移宮的宮人,陛下是……”
行以南煩悶地閉上眼睛,嘉雲絕不可能喜歡她,關於回影的這些話,他一個字都不相信。
回影見侍君多有煩憂,也識趣地沒有再說下去了,一時馬車內,隻剩下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侍君,晚春殿到了。”
回影陪著行以南下了馬車,等在晚春殿前的是暮雪,晚春殿不同於飛燕樓,伺候的人多起來。
行以南踏進晚春殿,院子裡站著浩浩蕩蕩的人,他有些眩暈,他已然成了真正的侍君。
從院子走進內殿,行以南臉色有些蒼白,殿內跟在飛燕樓時無異,同樣點著爐子,燒著地龍。
依照外麵的話來說,他是獨此一份的殊榮。
可是他不甘心待在後宮裡,嘉雲要麼殺了他,要麼就放他到前朝。
他當初考中狀元,是預備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