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書案上,行以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起來的時候,外麵天色已經暗了。
沒有隔著床帳,行以南真切地看見了外麵的景色。
回影發現他醒了,命人傳來膳食,他告訴行以南,暮雪走的時候留了話,嘉雲晚上可能會過來。
行以南握著筷子的手一緊,他不受控製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籠罩著的那股子窒息的感覺還沒有散去。
嘉雲會繼續鎖住他嗎?
餐食變得索然無味,行以南吃的並不多,喝完藥之後他上了床,床帳垂下來,隔絕冷淡的月光,也仿若牢籠將他困在其中。
……
深夜,長樂宮依舊點著燈,暮雪快步走到嘉雲身前,將剛剛收到的紙條遞給嘉雲。
上書侍君於晚春殿夢魘。
行以南也會夢魘麼?在嘉雲心裡,這個駙馬冷心冷情,她實在是太想要他了,所以和行以南在公主府的時候,嘉雲很願意哄著行以南。
誰知道,哄著哄著,哄出來一個叛徒呢?
嘉雲隨手將紙條丟進旁邊的香爐中,暮雪問:“陛下可要過去?”
嘉雲眼皮都沒抬:“過去做什麼?”
將那脆弱男人摟進懷裡溫聲哄著嗎?
還不到時候,換言之,行以南崩潰得也不夠徹底,她要親手折下他,再讓他非她不可。
嘉雲的手一頓,“蒼山回來了嗎?”
蒼山下午的時候被嘉雲派出去辦事,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暮雪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聽見嘉雲問起,她本能地搖了搖頭。
哥哥一向很厲害,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也許是嘉雲交給他的事情太重要了。
嘉雲問過之後就作罷了,她沒有要催的意思,反正現在離天亮還有一段時辰,至於那陷在夢魘裡找不到方向的人,也總會醒來的。
……
行以南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有片刻的茫然,才發現手上腳上都是自由的,沒有了那限製他行動的鐵鏈。
他心有餘悸地四處摸了摸,真的沒有鐵鏈,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掀開床帳,發現了在外麵守著的回影。
他昨天晚上好像做了噩夢,回影就是那時進來的,他小心翼翼地並沒有吵醒回影。
殿外的眾人各司其職,直到夜幕降臨,嘉雲也沒有過來。
不過才兩日,行以南心裡就有了僥幸,以為至少有些日子,嘉雲都不會過來了,就像是將他扔進飛燕樓就置之不理了一樣,如今,嘉雲照樣不會踏足晚春殿。
他心裡的期待很快就落了空,晚上的膳食要偏精致一些,他與嘉雲夫妻一載,還是清楚嘉雲的喜好的,席間都是嘉雲愛吃的。
他微微繃緊了脊背,細細想來,居然是有點害怕嘉雲,他擔心嘉雲再用鐵鏈將他鎖在床上,再讓其他人來看。
不過片刻,行以南的後背就有了些冷汗,直到嘉雲在他對麵坐下,他都還是恍惚著的。
席間沒有人說話,行以南吃的並不多,嘉雲放下筷子後淨手,有意無意瞥了行以南一眼,而後她下令:“下去吧。”
除了四下的宮侍,暮雪和回影也跟著出去了,殿內隻有行以南和嘉雲兩個人,無端顯得有點冷清。
行以南渾身緊繃著,不知道嘉雲將人都撤下去,是要做什麼。
“朕今日來,是有一份禮物,想要送給侍君的。”
禮物?行以南麻木地看向嘉雲,在嘉雲的右手邊放著個漂亮的盒子,是方才暮雪留下的。
他不由得有些精疲力竭,“嘉雲,你到底想要乾什麼?”
“你我夫妻,我想要送你禮物,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嗎?”嘉雲起身,到了行以南身側,她微微俯身道:“不是嗎?南國的明珠,北國的暖玉,我不是都給你了嗎?”
南國的明珠被行以南隨手送人了,北國的暖玉則在一次宴會上,行以南不小心親手打碎了,那些嘉雲用心送給他,想要討他歡心的東西,都被行以南漫不經心地毀掉了。
“嘉雲,我……”行以南想要解釋一二,可剛剛起了話頭,他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了。
他確實不喜歡嘉雲,對嘉雲的心意也從來都不在意,他確實辜負了公主的一片心意。
“沒關係。”嘉雲莞爾道。
沒關係,那些毀掉的東西毀就毀了吧,都沒關係,畢竟嘉雲想要的那個人還在她眼前,嘉雲隨意怎麼雕琢都可以。
因為比起從前,如今的行以南更不能違抗她的旨意。
嘉雲將錦盒打開,將裡麵的東西拿了出來,行以南不可置信地看著,“這是什麼?”
在嘉雲白皙的手中是一根長長的金色鏈子。
“侍君不知道它是用來做什麼的?”
這可是嘉雲特意吩咐蒼山,在宮外找了能工巧匠帶回來的東西。
不管用來做什麼,這條鏈子,隻讓行以南想到那幾條鐵鏈。
嘉雲笑意盈盈道:“朕會讓侍君知道的。”
言罷,嘉雲拉住行以南的手,將行以南一路拉到了床邊,那鏈子的一端扣在床柱上,嘉雲正拎著另外一端,向著行以南晃了晃。
另外一端要扣在哪裡?
行以南縮了縮自己的手腕,臉色難看,他試圖跟嘉雲解釋:“我不會尋死。”
他以為,嘉雲想鎖住他,隻是怕他尋死而已。
嘉雲輕輕笑了一聲,“行郎想怎麼尋死?”
哢的一聲,精巧的機關已經在行以南的右腕合上,嘉雲順著鏈子,將行以南的手腕抬起來,“很襯你。”
行以南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他微微佝僂著身子,想要掩飾自己此刻的情緒。
看著很可憐,但還沒有碎掉。
嘉雲去而複還,手上拎著一串鈴鐺,“還有這個。”
鈴鐺碰撞著,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很是好聽,行以南卻想起一件事——
嘉雲有個至交好友,那日嘉雲帶著他過府拜訪,好友特地帶著他和嘉雲去看了她的心上人。
那人被鎖在樓中,用的恰好是這麼一根金鏈,隻不過是係在足上,腳腕那一圈還垂著鈴鐺,走起路來的時候,會叮鈴作響。
這是那些煙花之地,男子用來攬客的方式,行走之間,金玲之聲,足以勾人心魄。
他雖然是當朝公主的駙馬,但其實,他同那個被鎖在樓中的人,是一樣的,他也隻是嘉雲的玩物而已。
所以他投效燕騫,隻不過是想擺脫這樣的命運。
沒想到他敗了,徹底落入了這樣的境地中。
嘉雲什麼都知道,他知道他想要入朝為官,不想要當駙馬,她也知道他不想在公主府,當個以色事人的駙馬。
一切的一切,嘉雲都一清二楚,行以南徹底被她按住了死穴。
他越不想要的,嘉雲越讓他陷下去。
行以南終於明白,嘉雲想要做的是什麼了,這樣難堪,這樣不忍細看。
嘉雲伸手撥弄了一下行以南腕上的鈴鐺,麵上一派天真殘忍的笑,“侍君不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