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言1 是你害死他的(2 / 2)

男人眼睛隻剩一條縫,肥圓肚皮將扣子撐開,一人一狗挺掛相,橫在路當中。

熱騰騰汗味像長了腿,往鼻子裡直鑽。

周涼屏住呼吸,露出安靜禮貌的微笑:“請您稍微讓一下。”

男人心中一喜,喲,聲音可真好聽,篤定是個江南姑娘,柔情似水內種。

方才她在門口打電話,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誰錯過誰傻帽。

“這麼早出門哪?”碩大的身軀越貼越近。

“對。”

“內個,姑娘不是京城人兒吧。”

“嗯。”

“北漂,乾啥工作啊?”目光在她臉上潮濕滑動。

打從這姑娘搬過來那天,整棟樓的大老爺們沒有一個不瞧她的。

眼珠子跟著她滴溜溜地轉,連死了老婆好些年頭的王大爺都在象棋桌上涎著臉:“七樓新來那姑娘模樣標致得很哩,這方圓十裡地都沒這麼俊的,老遠瞧見嚇一跳,還以為天仙下凡哪!”

“大哥是都城人兒,熟人多著呢,有啥事包在大哥身上。對了你那屋暖氣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大哥上門來看看?”

“不用了,謝謝您。”

“你可彆多想,是我老婆總叨叨北漂不容易,啥時候請你上家裡頭吃點家常菜,姑娘你愛吃啥?哥給你做,有空多上門來玩,加個WX?”

周涼終於和氣地笑了笑。

笑意在眉眼氤氳,抬起頭,深深看了男人一眼。

暗玫瑰色圍巾襯得那汪眼神像會說話,勾得男人心猿意馬。

小臉蛋白白嫩嫩,能掐出水來,真想摸。

都說她從來不理人,沒那麼回事嘛,瞧這說話多溫柔,哪像凶巴巴的京城姑娘,真惹人疼。日子捉襟見肘的,難道不想有個依靠……

男人下意識舔了下嘴角,喉結滑動,不自覺地將視線往脖頸以下移去。

她說:“我啊,賣保險的。”

男人一愣,抬起視線。

不像啊,盤兒亮條兒順,氣質又好,大家都偷偷議論大約是個北漂小演員,聽說那些姑娘作風開放得很呢。

“真的,大哥,XX人壽,您買保險不?保本分紅,買個三十年準不虧,大哥您了解一下?”

周涼倏然分外熱情,雙眼放光,主打一個騙你沒商量。

“這……”

“那……”男人猶豫了半天,一咬牙,勉強問,“最少買多少?”

“首付三萬八而已,對大哥來說不算啥吧?”

“這麼貴啊?”

“這還叫貴,大哥您不是想白占便宜吧?吃白食可是會遭報應,天打五雷轟!”

黑白分明的嫵媚眼眸中,忽現厲色,聲音薄而寒,像把刀。

男人一驚,竟倒退半步。

“瞎咧咧啥呢?”隔壁房門砰一聲打開,女主人殺氣十足,“滾回來!咱可沒錢買保險!”

“汪汪汪!”受了冷落的狗也得意地吠叫起來。

“哦。”瞅了眼母老虎的臉色,男人牽著狗,灰頭土臉溜進了門。

家裡婆娘不是說一早出去辦事嗎?

剛才的驚懼倏然從腦海裡被抹去,徒留三分旖旎。

他戀戀不舍地衝外頭瞟了一眼,那背影凹凸有致,可惜啊……賣保險的。

乾點啥不好?

“有些姑娘,年紀輕輕不務正業,勾三搭四,到處騙錢!”女主人咣當一聲踢上鐵門,餘怒未消。

“哎唷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男主人微弱地抗議。

“住嘴!敢動一分錢老娘死給你看!”

周涼停了腳。

抬眉,目光流轉,嫣然一笑:

“大姐,沒錢是吧?沒錢就不要請人吃家常菜嘛,小心磕掉牙!”

“啊呸!”

鐵門裡啐了一口。

…………

“媽的,剛剛才發了兩萬八年終獎,還沒捂熱乎,就想拿出去便宜外頭狐狸精?再敢跟她說一個字兒,老娘跟你八輩兒沒完!!……”

乒乒乓乓,一陣物體摔打落地的脆響,夾雜著男人殺豬般呼痛聲。

“彆打了,彆打了,不說還不成嗎,哎呦…老婆,其實我發的不是兩萬八,是三萬八…哎喲!疼!”

“膽兒肥,還敢藏私房錢了……打死你個狗娘養的……”

周涼眉眼彎彎,笑了。

狐狸精?

還真是抬舉她了。

三天內,這棟樓的男男女女都會知道她是個騙人買保險,不見銀子不上鉤的主,以後再沒人敢想著白占便宜。

這些男人隻想騙色,可不想給一分錢。

家裡的女人呢,一路貨色。

隻要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男人不論乾啥勾當,眼睛都懶得抬一下。

絕配,鎖死吧。

一大早街道岑寂,除了擺小攤兒的,隻有幾個晨練的老大爺。

周涼花兩塊五買了隻烤紅薯,塞得腮幫子圓鼓鼓的。

瓦藍的天被電線割得四分五裂,幾隻黑烏烏的麻雀冷得跳來跳去。

她搓了搓通紅的手指,踢著腳下的一隻可樂罐。

藍心說得沒錯,北漂很難。

在夏城她是top大學畢業,年年一等獎學金。大四下學期,考上京城研究生後她去實習想賺點生活費,孰料那家本地龍頭房地產企業女老板——付總特彆欣賞她,許諾隻要她留下,三年內給她經理位置,還包本公司一套房,提前跨入人生巔峰。

同學們都羨慕壞了。

——書中自有黃金屋,讀書不就是為了找個好工作嗎?

但她婉拒:“我要去京城。”

京城,人才濟濟,扔塊石子兒能砸中五個博士,碩士比城牆上的磚還多,不值錢。

——可這裡有她的警察叔叔,她十一歲就愛上的人,她的白月光。

雖然和他一起度過的時間很短,隻有一個暑假,76天,可那是她人生最難忘的76天。

他在京城等著她,他們拉過鉤的,他一向遵守承諾,她也不能違約。

她抬頭,虔誠許願:

叔叔,有一天,咱們會重逢。

就在這瞬間,一陣激烈的馬達咆哮驟然於身後響起。

像魔鬼的雙手,從未放鬆她的喉嚨。

急速後退,沒成想馬路牙子上有塊磚頭鬆了,給她一腳踩中,往後直倒,半邊腰腿重重磕在一塊砂土上,雙手撲地,毫無形象。

藍紫色流線型超跑子彈般割裂空氣,刺得人眼睛炸疼。

發梢飛起,那隻原本在她腳邊的可樂罐發出一聲沉悶的慘叫,扭曲了,被拋到了半空中。

原本被拋到半空中,血肉扭曲變形的,應該是她。

電光石火,駕駛座上一個帶著墨鏡的側影陡峭撞入她眼底。

瞬間,連人帶車鬼魅般消失無蹤。

車速太快,她隻感覺那人異常蒼白,彆說鼻子眼睛長啥樣,她連車是什麼牌子都沒瞧見。其實就算看得清,以她的社會層級也不配了解。很明顯,她瞎忙活一輩子,都掙不來這麼一輛車。

它比她命值錢得多。

周涼起身活動下手腳,她運氣好,倒是沒怎麼疼,皮都沒破。

隻是滿身塵土,狼狽得很。

撿起圍巾,乾辣嗆人的煙草味掠過鼻端。

記得當時車窗外確實伸出隻手,和那個人一樣白如鬼魅。

手上一星火點,如蛇眼,冷酷而不懷好意。

膝蓋涼颼颼的,像針紮。周涼低頭一看,當真屋漏偏逢連夜雨。剛才摔那一跤,一塊尖銳的石子磨到了羽絨服下擺,裂了道口子,白花花的像張嘲笑她的大嘴。

這羽絨服是雙十一新買的,才沒穿幾天。

縱使一向走人淡如菊路線,她也忍不住口吐芬芳。

撿起被碾成沙漏形狀的可樂罐,用儘全力,朝著跑車屁股消失的方向扔去:

呸!

送你一程!

讓你趕著去投胎!

此時,上天聽到了她的願望,而她尚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