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之前一直期待,並準備了許久許久的事情。
她變成了那個被王子pick的,幸運的灰姑娘。
但為什麼,並沒有意料之中的喜悅?
她甚至,有點想逃離。
“沒事,我理解,誰都不想沒事跑派出所。你放心,這是個little secret。那孩子的父母我剛好認識,他們也很感激你。”顧揚舟在唇邊比了一個“噓”,站起身,麵上恢複淡淡的疏離,“好了,今天的采訪可以結束了嗎?”
“您還要趕飛機,多謝給我這次機會。”
周涼微微鞠了一躬。
“不謝,黃經理,把周小姐送出去吧。”
他溫和地說。
在她出去之前,又注視了她片刻。
周涼又累又餓,找了家KFC吞下一個漢堡包,又喝了一大杯熱可可,這才全身暖和起來。
呆呆坐了良久,直到覺得體力恢複。
才站起身,緩緩往外走去。
驟然,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有人凝視著她。
舉目四望,京城機場即使半夜也人頭攢動,數以千萬計的人們在這裡離開,如蒲公英,撒向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黑發的有金發的,有黃皮膚白皮膚黑皮膚,可她找不到那道看她的目光。
那道目光,好像很熟悉。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正巧趕上了,那也沒有什麼彆的可說,唯有輕輕問一句:“哦,你也在這裡嗎?”】*
她怔怔呆立,不少人看著這個麵色恍然的女子,而她的目光一點點暗淡。
此時頭腦清明,病似乎已好了大半,可心頭又似乎生出一縷揮之不去的哀愁,如同墨水在清水中緩緩湮開。
出了機場,朝著大巴站走去。
突然鬢邊沾了什麼東西,順手一撫,指尖竟然是晶瑩的白。
她抬起頭。
在盛大的天穹之下,雪花絲絲縷縷地飄著。
如初生的精靈,爭先恐後降臨到這世間。
臉龐有點熱,什麼流到了嘴唇上。
是眼淚。
抽出手機,編輯短信:
【叔叔,下雪了!】
【你說過,京城最美的是冬天。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下雪的時候,我會回來找你。】
【我現在回來了呀,叔叔。】
她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台電話後,顫抖的手指,首先就不聽使喚般撥下了那個銘記如刀刻的號碼。
她記得那是一個寒冬,風呼呼地從四麵八方吹過來,電話裡響起冰冷的機械女聲: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她手臂軟軟垂下來,她真傻。
她沒有再打過那個電話。
但她養成了一個小怪癖。
偶爾,她會給這個號碼發短信。
從來沒有人回過。
也許這個號碼一直沒有新的主人。
那麼,江栩就還是這個號碼的主人。
【記住叔叔的電話了嗎?有事就打給我。】
這是他言之鑿鑿說過的,所以,她依舊有給他發短信的資格。
***
手機鎖屏,她驟然發現已經快12點。
馬上,是她的生日。
小時候,奶奶會給她煮紅雞蛋,蒸一塊上好的臘肉,或者一條煙熏臘魚。
她好久沒吃過煙熏臘魚了。
機場大巴豎立著一塊牌子:各位旅客,因突然降雪路滑,最後一班大巴取消,請旅客們改乘坐地鐵。
身後一聲汽車喇叭響,很溫和,似乎在叫她。
回頭一看,見一輛低調的老式奔馳安安靜靜停在身後。
司機大叔探出半張笑臉:“周小姐嗎?”
周涼一愣:“您是?”
“顧先生差我來送您。”
周涼訝異,看了看表,確定一下:“可是……我采訪他是三個小時之前的事了。您是怎麼認出我的?”
司機大叔鬢角微現銀發,車窗上落滿了雪花:“顧先生想要找到一位小姐送她回家,不是什麼很難的事情,下雪了,路不好走,咱們快上車吧。”
周涼決定接受這份顧揚舟的好意,她打開後座的門。
——有南瓜車來接灰姑娘了嗎。
司機大叔開得很穩當。
透過車窗,機場高速兩側的樹木飛速後退。
這座千年曆史的古都蕭瑟冷寂,竟然感覺自己也融化了,落進了那片片輕盈雪花之中。
風和雪,江山如舊,朝京人絕。
大叔溫聲:“周小姐是南方人吧?”
“嗯,您真厲害。”
“南方姑娘到了京城,第一個冬天,都會很開心,女孩子都喜歡大雪。”
“是啊,因為落雪的世界看起來很乾淨。”
乾淨得令人心生歡喜。
“是的,乾淨。”大叔點點頭。“就像一切都是新的。”
周涼突然發覺,後視鏡裡一輛同樣是黑色的車跟在他們身後數米處,風雪夜的機場高速,車並不多,所以顯眼。
車身滾著銀邊,直立格柵,車標一閃,帶兩隻翅膀。
兩盞車燈像兩條明亮的隧道,穿越茫茫雪原,不知通向何處。
她看著看著,竟覺得戚然。
大叔又笑了笑:“顧先生很少接受采訪,周小姐很幸運。”
周涼愣了愣,凝了凝神,收回目光,隨口應道:“我會認真寫稿子的。”
“周小姐覺得顧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叔聲線自然,似乎隻是閒聊。
周涼心下有些拿不定把握,這顧揚舟是來哪一出?
她是來采訪的,怎麼還采訪起她來了?
她想必須拍他馬屁,便斟酌著:“很溫和,很紳士。”
“是啊。誰都說顧先生溫和紳士。顧家這一代有四個孩子,二少在裡麵是最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