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軟軟地跌坐在她腿上,稚氣的聲線小小聲:“謝謝姐姐……”
瞬間,十一年前江栩對她的承諾,如金石震動,響徹耳畔。
“不要怕,警察叔叔保護你。”
2010年8月底,江栩出外勤逮捕一名流竄多個省份,金額巨大的詐騙犯。
追蹤許久,卻沒想到那詐騙犯在一片工地出現時,一隻手竟抱著一個兩歲大的孩子,孩子臉龐粉粉嫩嫩,圓圓的眼睛漆黑。
江栩微微一驚,扣著扳機的手指猶豫。
對方卻驟然就地一蹲,另一隻手飛速揮下,一道銀光閃過,是道鋼絲索。
鋼絲索如同長了眼睛勒住他的腳踝,他猝不及防跌倒,地麵粗糙,滿是砂礫碎石。
他舉起手想要開槍,卻又怕自己身體重心不穩,開槍時手一抖就可能傷了那孩子,一時間心緒混亂。
鋼絲索一點一點收緊,將他倒拖在地,足足數米。
膝蓋磨破了,小腿被地上的砂礫石子兒劃出一道一道血痕。
“哈哈哈哈,公安同誌,你開槍啊,你怎麼不開啊?”詐騙犯露出黃牙張狂大笑,“沒有槍,你們條子啊,就像是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喲!”
江栩額角青筋暴綻,努力用核心力量穩住自己,伸手攀住了一塊尖銳凸出的石塊。
隻要身體不再挪動,他就有把握開槍正中對方——他的槍法很準,年年拿市賽前三名,或者安心等待救援。
旁邊街口還埋伏了幾個隊裡的年輕人,很快就要來了。
“哼,厲害啊。”
對方鼻子哼了一聲,手腕微微翻動,那鋼絲索竟然輕微嚓一聲,生出了倒鉤。
細細的鋼鉤紮進了他的腳踝,他疼得嘶一聲倒吸一口冷氣,牙齒陷入嘴唇,冷汗自額角靜靜流出,如蜿蜒的小溪流。
但他始終抓緊那塊石頭不放,手心的疼相比起來不算什麼。
他眯起眼。
緩緩地,垂落在身體側麵的那隻抓著槍的手,暗自用力。
“嘻嘻,還想開槍呢。”
後脖頸傳來冰涼的觸感。
另一個人緩緩蹲下身,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江栩冷靜地警告:“我不管你是誰,想必是從犯。詐騙罪從犯一般判5年以下,但你如果殺了我,那就是故意殺人罪,可至死刑。”
“喲,條子還挺懂法。”對方啫啫怪笑,“阿黃,你彆信他的,你都已經亮出刀子了,也是重罪,何況你要是不下手,你老娘可還在我手裡。”
那匕首顫抖了一下,越來越近。
就在此時,一個惶急的聲音傳來:
“師傅!”
江栩知道自己的徒弟來了,他派到街角埋伏的幾人裡有他徒弟,還有另外兩人,但他此刻隻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也隻聽到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他來不及去思考另外兩個人怎麼沒來,隻是悶喝一聲:“去救那孩子!”
“師傅——”徒弟看著自己最敬愛的師傅被兩個人夾擊,臉上身上都是血痕,後頸還抵著一把冒寒氣的匕首,急得慌了神。
“哇——”那孩子見狀,更是哇哇大哭。
“先去救孩子。”
江栩沒有任何猶豫。
徒弟也知道自己師傅言出必行,他速度快,體力也充沛。
一槍正中詐騙犯抱著孩子的手腕,飛撲過去瞬間救下孩子,但也花了一些時間。
接著再擊中詐騙犯拖著鋼絲索的那隻手,可對方也相當硬氣,疼得連連慘叫也愣是不鬆手。
而那柄匕首已經割開了江栩的皮膚。
“你愣著乾啥啊?阿黃,趕緊割了這條子啊!”
詐騙犯厲聲沙啞。
江栩突然往後鷂子翻身,用沒有被束縛住的那條腿,一個飛踢。
匕首於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弧線,掉落在遠處地上。
那叫阿黃的趕緊回身去撿。
徒弟抱著孩子一下子跑不了那麼快,幸好此刻又有一名年輕警員過來,一腳踩在匕首上。
“不許動!”
幾人迅速被一一製服,但江栩那一腳飛踢扭動了另一條腿,鋼絲索的尖刺紮得更深,血流了一地。
雖然經過精密檢查,奇跡般沒有傷到大血管和主要神經,但也縫了二十幾針。
比起來,他頸後刀傷和膝蓋的擦傷,不算啥。
那孩子父母也來了,是對農村夫婦,痛哭著道謝,還說要送家鄉土特產給他。
他隻是輕輕撫摸了下孩子的臉兒:
“不用。你們自己吃。”
局長不僅表彰了他,還給了他二十天的病假。
江栩說:“一點皮外傷,不用休息那麼久。”
局長虎著臉:“肌肉是需要休息複健的,你小子想變成瘸子?好好遵照醫囑,好好休息複健。”
之前,他從胡同口救了周涼之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某個老小區一套空置的小房子裡,很舊,但是很乾淨。
而他依舊和同事住在公安宿舍。
她知道,這是怕被人議論,又或者,他並不想她過多地依賴他。
但那段時間,他休息在家,沒有住在公安宿舍,因此周涼可以一直陪著他。
她心疼極了,一直問他疼不疼,會不會留疤。
他說沒關係,留塊疤算什麼?
她說:“你當時要是讓你徒弟先救你,就不會傷得這麼嚴重了!”
她一直聽他用讚許的口吻說起他的徒弟,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隻記得姓張。
他麵色嚴肅:“那是壞人從工棚裡搶來的孩子,當然要先救孩子。”
她嘟起嘴:“那要是那人比你更快一步,割了——”她又覺得這樣說不吉利,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反正就是很危險啦!”
“當然危險。”江栩朝她笑笑,“不過你放心,警察叔叔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她重重點頭:“嗯!”
有她等著他,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她非要陪他去換藥,他拗不過她,隻能帶她去了。
醫生很年輕,是個女人,跟他很熟,一看傷口就皺起眉:“江警官,你們這傷啊,真是每次都有創新!”
江栩隻笑了笑。
女醫生看到旁邊的小姑娘,疑惑問:“這是?”
江栩說:“這是我朋友的孩子,朋友出長差,沒人看著,暫時在我這過暑假。”
急診室裡慘叫聲時起彼伏,但江栩從來淡定,她看過他的傷口,像條醜陋的蜈蚣,趴在他線條有力的小腿上。
她隻想抓走那隻蜈蚣。
起初,每次換藥,血肉都會和紗布黏在一起,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