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言15 說過了,她不是我女兒……(2 / 2)

但他並不在意,隻是靜靜閉目養神,有時候甚至拿著一本詩集在看,側影似水墨畫。

令這充滿痛苦意味的急診室,竟然多了一種恬淡安然。

隻有她眼淚汪汪,感覺從沒流那麼多眼淚,每次他一換藥,她就哭啊哭,連女醫生都笑她:“小丫頭彆哭啦,眼淚能養魚啦。”

他也沒看她,繼續看他的書。

女醫生開玩笑:“江警官,你這真是年紀輕輕的,撿了個這麼大的孝順女兒!”

他說:“吳醫生,說過了,她不是我女兒。”

她心裡連連點頭,對嘛對嘛,她才不是他女兒,她想……

一個念頭驟然從心頭升起,她被自己嚇了一跳。

臉色煞白,耳根又有點兒發熱,趕緊瞟他一眼。見他沒看自己,她又埋下小腦袋,心噗噗跳。

一個月朗星稀的夏末夜晚,她和他坐在陽台上,喝著茶,看著月光。

他的傷快痊愈了,要準備回隊裡了。

但是他走路還是有輕微不適,會慢一點,但她很開心,這樣她就更容易跟得上他的腳步。

不然,他步子太大了,她總跟不上。

她突然問:“叔叔,做警察,是不是一直都像這次那麼危險啊?”

他說:“是。”

“那你為什麼要做警察啊?”她揚揚眉毛。

叔叔的書架上有好多書,都是他看過,還做過記號的。

他學識那麼淵博,說不定能做科學家或者頂尖的醫生呢!

他抬起手,給她麵前的白瓷杯裡加滿,一根碧色茶葉像隻晃晃悠悠的小舟,在清澈的茶水裡劃動著。

“周涼,你有特彆在乎的人嗎?”

她眼圈微紅:“我最在乎奶奶,可惜她沒能來京城……沒能看到她夢見好多次的故宮、長城、大高樓!”

奶奶曾經好多次說過,想要小涼兒帶她來看。

她的聲線慢慢低下去。

他輕輕將大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方,拍了拍,隔了一公分的距離:

“不是說了嗎,咱們去的每一個地方,奶奶都在旁邊,隻是你看不見她而已。”

他的聲音像山林間的清風。

那個暑假,他帶著小丫頭,在每個周末,把京城的景點幾乎都轉了一遍。

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跟奶奶說話。

“奶奶,叔叔帶著我來爬長城啦!”

“奶奶,叔叔帶著我來看以前皇帝住的地方呢!”

“奶奶,你看這個圓圓的,好厲害,它叫鳥巢,可哪兒有那麼大的鳥兒呀!”

“嗯!”她點點頭,挺了挺小胸脯,飛快擦掉眼淚,“我一定會考出大山溝的!我會成為奶奶的驕傲!奶奶在另外一個世界裡說起我,肯定也是高高興興的!我不哭了,叔叔。”

他眯起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說出口,隻是靜靜地瞧著女孩兒稚氣的臉龐,半晌,他從抽屜中拿出一支煙,想點上,卻又把打火機收了回去。

周涼道:“叔叔,你儘管抽,沒事兒的!”

“不了。”他將煙丟回抽屜,喝了一口茶。

她看著他的喉結緩緩滑動,不知怎麼心頭發乾。

茶杯裡的那片無助的小舟,找到了方向。

他喝完,說:“叔叔像你一樣,有個希望她為我感到驕傲的人。”

***

“姐姐……”

小男孩又再次地叫她。

周涼回到現實之中。

男娃兒一雙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襯衫,令她略有點訝異,摸了摸他額頭,嚇了一跳,好燙!

“小朋友,你發燒了,要趕緊去醫院呀。”

婦人二話不說一把搶過娃兒,將他塞進懷裡:“喲!燒得越來越厲害了,姑娘,謝謝泥,俺趕緊帶娃兒醫院去。”

說著,就急匆匆地往東邊走。

“大姐,兒童醫院往西邊,光靠走走不到的。”周涼看向婦人——孩子那麼小,她卻都駝背了,令她略有惻隱之心。

“坐地鐵快,你知道地鐵怎麼走麼?”

京城地下鐵十分發達,但線路也複雜得很。

婦人有點僵硬地縮了縮:“妹事姑娘,俺自己找就行。”

周涼不便多管閒事,隻能看著婦人抱著娃兒往東邊走去,暗自沉思。

小男孩驟然鬨騰起來,伸手猛扯母親的頭發,綁在腦後的花布頭巾掉落在地。

周涼緊追兩步。

原本晴朗的下午,突然起了一絲風,頭巾直接往後飄去,她彎腰撿起,衝婦人喊:“大姐,你的頭巾丟了。”

婦人身子一僵,轉過身來走了兩步,堆著笑:“謝謝,謝謝啊。”

周涼眼神柔和,輕輕掃過婦人渾濁的眼白。

“沒事兒,大姐慢走。”

等這母子再往前走了兩步,周涼衝向旁邊的治安亭低聲耳語:“快,前麵有個人販子,務必把她攔住,千萬小心,不要傷害孩子。”

人高馬大的保安小隊長大步走向那婦人,寒暄:“大姐,上哪兒去哇?”

婦人目露凶光,佝僂著的背猛地直挺。原來她個子並不矮,身手也甚是靈敏,從腰帶裡掏出匕首:“彆過來!”

單手提起小男孩,刀刃對準柔嫩喉嚨口。

一道黑影掠過,是名矯健的黑衣男子。

飛踢,哢一聲,婦人手腕骨折,布袋子般委頓下來。

周涼乘著一團混亂戴上口罩帽子,走入地下通道。

若警察問她是怎麼發覺那婦人是人販子,就麻煩了。

她總不能說是在與婦人對視的時候,看見她如何用一塊糖將小男孩誘騙,又給他喂藥令他意識渙散的吧?

似乎看出了她的迷惑,顧揚舟修長手指支了支太陽穴,睨著她笑道:“踹倒人販子的是我的保鏢,當時我就在旁邊的車裡,目睹全過程。”

周涼咬了咬嘴唇:“哦。”

“做好事不留名,高風亮節好青年。”他聲線輕鬆,笑意愈來愈深,在眼底漾開,“而且那樣機智,反應又快,我可能都做不到。”

他似乎開玩笑,目光卻一直落在她臉上。

“我……”脊背滲出微汗,一時想不出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跑路。

她有點擔心,但與此同時,又有一種微妙的情緒發酵,慢慢籠罩在她全身,喉頭發緊。

她不傻,驟然明白。

顧揚舟記得她,甚至刻意地打聽過她的姓名,所以他才會破格給她采訪。

跟什麼狗屁提綱沒有一毛錢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