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如同被刻意一幀幀放慢,淡冷的陽光將他的影子和花影次第投射,如花朵正輕輕試探著他,猶豫是否要親吻他的陡峭側顏。
一陣風吹過,花枝簌簌晃動,幾片淡金色花瓣被陽光勾勒得半透明,落在那人肩頭,如含羞少女暗自傾訴相思。
突然,他似乎感應到什麼,驟然半回頭。
眼神半明半滅,嘴角微微一勾。
——回頭成一笑,清冷幾千春。
周涼腦海中倏然浮現這詩句。
她迅速躲進包廂窗簾後麵,暗自祈禱顧重舟沒有發現自己。
否則,他定然會拔腿就走。
他的目光一直在她的方向盤旋。
她太陽穴緊緊的,好像他的目光黏在上麵。
自己也覺得奇怪,就算是上次不太愉快,就算他是個混賬王八蛋,也不至於讓她這樣心尖揪著。
見鬼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也許,是他的身世,讓她產生了物傷其類的心思吧。
她也是膨脹了,他就算再怎麼苦,也有著潑天富貴,比她強幾百萬倍。
“喵~”
隻聽得一聲嬌柔貓叫聲,窗戶玻璃沒關,落地窗底下,一隻小白貓顫顫地鑽了出來,個子小小的,大約才六個月大小,奶聲奶氣。
周涼是喜愛小動物的,也許是幼時生活在山野裡,動物時常親近她,她對動物有本能好感——它們的眼睛和心,都比人純真。
周涼下意識地想去和白貓玩耍,但她清楚現在一走出來顧重舟就會發現她,她還沒想好這次與他又撞上,該怎麼麵對。
萬一再次把他徹底的得罪了,那就玩完,這條路就堵死了。
“來。”
她突然聽見顧重舟的一把聲音。
“來呀,小咪。”
她這才醒悟,原來顧重舟是對著貓說話兒呢!
原來方才顧重舟看這邊,是看那隻貓兒。
壓根兒沒發現她。
她微微有些心定,但又微微有些失落。
偷偷將織錦窗簾拉開一角,就見到小白貓兒歡快地搖著尾巴朝顧重舟跑過去。
它明顯是餓了,見著人就過來碰瓷。
也不知道是被貓媽媽丟下了,還是天氣太冷迷失了家的方向。
貓兒用小小的頭使勁蹭著顧重舟,大約動物也喜歡漂亮的人。
又或者,小白貓覺得顧重舟也是一隻漂亮的大白貓,而且他的眼睛還帶點藍。
這個想法令周涼有點想笑,隻凝視著這一人一貓。
這北方荒涼的冬日,仿佛瞬間連空氣都變得靈活流動。
也許,他其實並不是那麼討厭的人。
周涼一直相信,喜歡小動物的人不會是壞人。
也許是她偏頗吧,但這一刻,她可以忽略他好幾次對她的不禮貌。
顧重舟微微摸了摸小貓的頭,順毛,動作溫和,很耐心。
他今天手上好像多了什麼東西。
她仔細探頭看去,那是一隻樣式複古的紅色寶石戒指,寶石碩大,有種不理他人死活的張狂氣勢,跟他這身打扮風格一致。
他摸得很小心,沒讓戒指硌到貓兒。
貓兒開心得抬起頭,尾巴一翹一翹,胡須也一翹一翹。
接著,男子便站起來,長身如鶴,穿過走廊朝室內走去。
周涼不由得皺起眉,這……摸了就走?白嫖?
可是他很快又回來了。
再走出來的時候,手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食盒,食盒上是這家菜館的LOGO。
他彎下腰,從食盒裡拿出幾塊肉,細細地剔掉骨頭,一塊一塊掰碎,落在麵前。
小白貓又穿過草地走了過來,小小的鼻子嗅著嗅著,用爪子扒拉著那些細碎的肉,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吃。
這一刻,顧重舟的雙眸安靜,那帶著千鈞重的譏誚,將她的自尊剝落在地還踩上幾腳的欠抽眼神好像完全消失。
此刻的他,漂亮無辜得就像一幅畫。
用一句俗氣得要命的話來形容:
那是一張,被天使親吻過的容顏。
***
北國廣袤的天空之下,同一陣風,既掠過她的發絲,也吹過他的鬢角。
這個世界上在這一刻,暫停了運轉。
隻有她看著他。
這是她的小秘密。
周涼猛地心一跳。
這種感覺,她曾有過。
可那是什麼時候,她一時想不起。
時間像厚重的玻璃磚,將記憶折射,再不複原本的形狀。
顧重舟心無旁騖,一點一點地將食盒裡頭的肉掰碎,給貓兒。
但奇怪的是,貓兒雖然很積極地嗅了半會兒,但並沒有動爪,反而收起前腿,正兒八經地端坐了下來。
他微微蹙起眉,麵露疑惑。
一道和悅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她還小,撕不了這些肉的,況且人吃的食物裡加了鹽,對貓的腎臟不好,得給它專門的貓糧或者幼貓罐頭才好。”
男子眉毛猛地一跳,額角青筋躍動。
緩緩地,他抬起眼來,漠然地看著麵前的倩影。
她一頭濃密黑發,穿件簡潔的米色羽絨服,戴著白色冷帽,發絲在耳邊如墨玉彎鉤。
尋常至極的打扮,京城大街上每天穿成這一模一樣裝扮的人有千百萬個,但隻有她能穿得那麼好看。
她今天沒有帶著那紅圍巾,也沒穿白色羽絨服。
顧重舟轉開目光,重重地將食盒摜在地上,語聲冷硬:“你從哪兒鑽出來的?”
周涼笑了笑,認真地回答:“我不是鑽出來的,那是老鼠。”
“回答我。”
他的語調沒有耐心。
“我跟朋友在旁邊包廂吃飯。”她說,指著前方打開門的落地窗,“就這一個,我不是故意跟蹤你的。”
顧重舟緩緩站起身來,目光一直不悅地鎖定在她身上。
但是,他沒有走。
他的腳尖,始終衝向她。
周涼也不理他,慢慢蹲身下去,從食盒裡頭找出一塊儘量少加工的肉,撣了撣上麵的碎屑,掰碎,遞到小白貓麵前。
“嘁。”
顧重舟抱著雙臂,眼神微眯,嘴角嘲諷,似乎在說,它才不會吃。
結果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小白貓又嗅了嗅,接著埋下頭,歡快地咬了起來。
“喵——”
未幾便吃風卷殘雲,吃得一乾二淨。
顧重舟默然不語。
周涼又低頭在食盒裡頭找另一塊,耐心掰碎,吹了吹,一邊笑笑:“你不懂喂貓?”
“廢話,小爺我當然不懂。”
顧重舟漆黑的眉毛如墨裁,但想了想,又還是多了一點點的耐心,補充道,“我不喜歡貓,相對來說我更喜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