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life burns when it faded.
——鄭沫
9月1日,上午8點。
沒有開燈的房間,昏暗而沉寂。半遮半掩的窗簾間漏出些模糊的光來。門後的吊籃搖椅裡,寬大的衣褲裹著女孩,緊緊縮成一團。
這個本該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開學日,在鄭沫二十二年的人生裡,好像不曾掀起過什麼波瀾。
她仿佛從小就觸及不到這些情感。因為那先天命裡帶來的遺傳病,她沒怎麼在同一個地方停留過太久。身邊太多的人來來往往,聚的快也散的快,在她快褪色的記憶裡早就看不清了。
鄭沫又往吊籃裡縮了些,避開一塊照到眼前的光斑。這樣的房間裡,她就連雙眸都是黯淡的。
“沫沫,你封阿姨來這邊了,和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好不好?”
“不去。”
“你就當陪著爸爸媽媽好嗎?對了封阿姨還帶她孩子來了,應該跟你差不多大了,你們還沒見過吧,唉她也沒說是男孩還是女孩……”
鄭沫偏過頭去,輕輕笑了一下。
這些大人們,口中說著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交情多麼深厚,結果人家都有孩子二十年了,連是女是男也不知道。想來那些電話裡見麵時的熱情熟絡,都是不知道做給誰看的逢場作戲罷了——
聽著兩個大人互相客套,鄭沫站在那裡仿佛不存在一樣。她覺得很好,最好彆注意她。可惜她媽媽突然轉了個話題:“這是我女兒鄭沫,沫沫,這是封阿姨的兒子封償,你們第一次見吧?這麼多年了,孩子們都這麼大了……”
鄭沫抬眸看去,對麵的男生和她一樣戴著帽衫的帽子,也是一副不想和人說話的樣子,稍稍看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初見,殊不知兩人心裡都是:這家夥拽給誰看?
但誰知第二次見麵來得這麼快。
她媽媽前些天硬要在她房間裡放幾枝花,當時她美其名曰要改善女兒生活環境,現在花都謝了散發出臭味。那天深夜,鄭沫忍不下去,拎起那些花把它們扔到外麵昏暗的路燈下的垃圾桶裡。她使勁甩甩手,想把那氣味都甩下去。
然後她轉身往回走,忽然看見一個人。
是封償。
他大概是為了看清楚,用手機屏幕的光照過來。看見是她後,他愣在那裡,不過幾秒,那不知是什麼頁麵的手機就暗了下去。
於是黑夜裡閃著光的,隻餘下搖曳的路燈,和兩雙不怎麼明亮的眼。
初秋的知了聲戛然而止。
兩個沉默了太久的人心底的瘋狂,在那個瞬間被交互的目光點燃。
她以為這一刻是冥冥之中。
鄭沫拎著一雙輪滑鞋從理發店裡出來,難得這店深夜還開門。她常年胡亂披在肩上的頭發燙了精致的卷,發尾染成了閃亮的粉色,身上是一條蓬鬆的漂亮短裙。
封償也拎著輪滑鞋,剪短了原本有些長的頭發,半截襯衫紮進褲腰裡,褲腳好像被撕破了似的。
他們在門口的長椅上換上輪滑鞋,然後鄭沫拉著封償,從燈火通明的長街上一路滑下,越滑越快,像是要乘著狂風飛起來。鄭沫伸手,和封償響亮地擊了個掌,兩個人都是第一次笑得這麼瘋。
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們幾眼,但鄭沫和封償沒有一個人在意。
深夜的長街,朦朧的星月,都市的霓虹燈,熱鬨的人……那是她和他馳騁的遊樂場。
天氣一天天冷下來,鄭沫和封償的熱情卻隻增不減。
踩著輪滑鞋,騎著平衡車,幾個月之內他們就快要踏遍了整座小城。
先前鄭媽總擔心她因為曾經的病不願和人接觸,太過孤僻不願出門,現在見她和封償關係這麼好,還來不及高興,就又為她一天天玩得太瘋而操心。
鄭沫顧不上這些,她像是要在這幾個月裡把二十二年多的壓抑全都點燃釋放了,全都爆炸出來。
那天在路燈下,她拿一塊有洞的紙板,讓光從破洞落下一塊有形狀的光斑。
封償覺得好玩,從她手裡拿過板來又剪了個洞,漏出另一個形狀的光斑。
鄭沫搶過來再剪,剪著剪著,兩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得停不下來,你一下我一下把那紙板剪得破爛不堪,快要散架了,鄭沫一下把它徹底撕破,於是完整的路燈的光全灑在他們頭上。
兩個人都笑得很瘋。
他們轉身換了輪滑鞋,想從這山坡上滑下去一直到小吃街上。
鄭沫戴上冬天的毛線帽,封償拉住她的手。
他們一路聊笑著滑著,滑幾步就要嫌對方太慢,然後被對方幾步反超落在後麵再被嘲諷一番。
鄭沫又一次被反超,笑著罵一句:“封小鬼,你給我等著!”然後腳下滑得飛快向他衝去——
然後她左腳被路麵的凸起絆倒。
她摔在路邊的草叢裡,撞上一大叢灌木才停下來,右手拽著封償也一個跟頭倒在這裡,還好沒有壓在她身上。
鄭沫努力眨了眨眼,覺得整個世界仿佛黑白電影在眼前亂閃。她已經分不清是哪裡在疼,隻知道數年前生病時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再一次襲來。
封償已經爬起來撲到她身邊:“沫,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