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沫想搖搖頭,但是好難,她使勁吸了幾口氣:“找……我媽……和封……”
鄭沫再醒來,是醫院的病房。
鄭媽見她醒了,忙坐到她床邊,又落下淚來。醫生讓護士幫忙把床抬高好讓她坐起來些,看看她和鄭媽,一臉平和。
但鄭沫一下子做了最壞的打算。
她彆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動,就眼睛睜大了點。
“醫生,我情況怎樣了?”看著那醫生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又補充道:“您就直說吧,再嚴重也不過那樣,我都見過,您看我病曆也都知道了。”
她說到最後一句還笑了下,仿佛是在說著某個毫不相乾的人的笑話。
……
“媽,你能先出去下,讓封償進來嗎?”
幾乎癱瘓的左腿,要截肢的右臂,還有那隨時複發的病……她思緒好亂,她覺得這一切像夢,說不清是剛從美夢裡醒來,還是才陷入一場噩夢,抑或兩者皆是。
一聲門響,封償走進來。
她抬起頭來:“就到這裡吧。”
封償愣了下,垂下眼來,鄭沫才注意到他眼眶很紅。
“吃……蘋果嗎,我給你削。”他沒應她的話。
“喂你……”她想做個托下巴的動作,卻因為太疼作罷,“愛我嗎?”
“說不清。”封償頭也不抬地削著蘋果。
“無所謂。”鄭沫笑了一下,“你要反問嗎?我先回答了:算不上。”
封償抬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麼想的。”
“我沒指望你什麼,你把我送走,”她伸左手敲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隨意,愛誰都行。”
“就你?”封償削下最後一片蘋果皮,開始切蘋果。
鄭沫笑了笑,沒接他的話,伸手拿了塊蘋果吃,也不管手乾不乾淨。
鄭沫說,與其這樣痛苦又拘束地活著,不如瀟灑地去死,反正這幾個月來也算活過了。鄭媽覺得這話太難聽,但她知道鄭沫的脾氣。
封償在病房的櫥櫃前幫她們倒水,心想,“生老病死”四個字,鄭沫隻剩下一個“老”沒有體驗過了,想必那也不是什麼美好的感受。
兩個星期後,鄭沫可以坐著輪椅出門了,她又穿上那條蓬鬆的短裙,紮著雙馬尾,化了妝,手裡攥著好大一束氣球,讓鄭媽帶著她和封償去了一個地方。
當他用她給的鑰匙打開這間居民公寓的大門時,他仿佛有種預感。
“這是那年我又一次發病前,我們住過的房子。”
封償推著她走進去。地上有好些破了的或是沒氣的氣球,裝飾的花邊大半都垂在地上,落滿了灰。牆上貼著幾個支離破碎的大字,“祝沫沫7歲生日快”,那個“樂”顯然早就全掉光了。
這裡……就這樣封存了十五年嗎?
鄭沫讓封償把她推到小桌旁,把氣球遞給封償,拿了根水彩筆,拿來一個剩下的蛋糕盤子,讓封償幫她按著盤子,她用左手一筆一畫地寫上一個快沒水的單詞“My”,就已經把盤子寫滿了。然後她又從桌子上撿了根筆,又拿了一個盤子,緩緩寫下一個“life”……直到在最後一個盤子上寫完最後一個字母d。
她就這樣把剩下的六個蛋糕盤子用六支不同顏色但同樣快沒水的水彩筆寫上了六個單詞:
My life burns when it faded.
封償輕輕念著這幾個詞,忽然靈機一動,拿叉子把盤子戳了幾個洞,把它們係在氣球的繩子上。
封償把鄭沫抱到她房間的窗戶上,打開窗子和紗窗,凜冽寒風一下子灌進來。
他把氣球帶著盤子一起遞回她手裡。
鄭沫忽然笑了,向前傾了傾身子,輕輕吻在他的唇上。
“二十歲生日快樂,封小鬼。”
說完,她笑著張開左臂,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目光中向後仰去。氣球探出窗外,兩條馬尾辮在風中淩亂了。
那個衣著和妝容精致的、笑著的女孩,乘著一大束五顏六色的漂亮的氣球,從高樓的窗口墜落,引來無數好奇的憐憫的目光。
那是她短暫一生的謝幕。
封償想,人生到底是為什麼呢?
有人說鄭沫太不理智、不夠堅強,過於草率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有人說她活該,有人為她惋惜,有人漠不關心,還有更多人毫不知情。
但封償覺得,她活過了。她生過,死過;來過,也走過。
他說不清自己和她是什麼關係。這幾個月裡,他和她沒有一個人問過,大概都覺得這場相遇太過猝不及防,太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大夢,再不敢奢望什麼。
她的謝幕,亦是他這一段人生的謝幕,絢爛而虛幻,說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