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男子的劍氣瀟灑淩厲,如北風卷地。
與他不同,這位半路殺出來的,是個拳拳到肉的狠人。
但見這人幾大步追上去,腳下重重一踏,猛烈地動,阮燭重心不穩,一個踉蹌,慌忙穩住身形,再抬眼時,阮存信一行人好似被施了定身咒,木雞般呆在原地,姿勢雖各異,氣質卻很雷同,所謂抱頭鼠竄,不外如是。
借著方才那一踏,狠人淩空躍起,落地時翩然卸去周身衝力,腳下甚至不曾驚起半星塵土,整個身體卻始終繃成一張弓,蓄勢待發。
驀地,他耳尖聳動,旋即緩緩站直身形,隻一對拳頭由始至終不曾鬆開。
詭異的寂靜中,平地倏然卷起一股風,並不迅疾,透著鬼祟的陰氣。
阮燭不自覺打了個激靈,一低頭,就見地上的枯葉飄然而起,眨眼間,遍地殘葉化作鋒利刀片,狂風裹著急雨般,鋪天蓋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席卷而去。
阮燭大驚失色,飛快蹲下身去緊緊抱著頭,雖則狼狽,卻也不耽誤她從胳膊縫裡,看向不遠處那個站定若鬆的身影。
殘葉所過之處,一株株水杉樹應聲而斷,殘枝斷乾卻並未砸落,而是於半空裡齊齊掉了個頭,從紛亂葉雨中穿梭而過,疾如光電。
水杉木在男子頭頂排列成陣,阮燭仰頭,就見幾截斷木圍住一點碧空,好似水藍色的花心,四周殘枝有如條條花蕊絲,她睜大眼睛,懸空而開的花朵映在亮晶晶的眸底。
下一刻,花兒急轉似流星,半空中虛影重重,流星卷著紛紛揚揚的枯葉,天地之間,洋洋灑灑落了一場豪雨。
她恍然生出一種錯覺來,仿佛連秋天的雨,也是黃色的。
褪去煞氣的枯葉頃刻間找回了葉子的本分,隨著狂風漫漫無方地飄舞,旋飛,翩然若蝶。
雨幕裡,阮燭伸出手,碎葉落入掌心,輕輕柔柔,恍惚間,有人輕握了她一下——是娘親。
腥風血雨的戰場,阮燭格格不入地兀自浪漫。
直到……
她腳邊倏地一動,餘光裡有東西骨碌碌滾過來,撞上鞋麵,又骨碌碌彈開去。
阮燭回神,低頭去看,就見地上的東西黑黢黢一團,像是……
“……”
——唔,是個人頭。
阮燭嚇得呼吸一滯,登時一屁股跌坐在地。
此時風已停了,不遠處,男子被一群白衣人團團圍住,正打得不可開交。
這夥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看穿著,不像鳳麟洲的人,畢竟鳳麟洲上上下下,除了犬奴和仙家仆僮,一概玄衣黑靴,不似他們,個個白衣飄飄。
但很快的,衣不白了,也不飄了。
此人似乎十分享受肉搏的快感,鐵拳橫掃而過,骨肉撞擊聲和哀嚎聲慘不忍聞,拳風所到之處,殘肢斷臂亂飛,偶爾還能看到幾顆頭顱在地上血淋淋地打滾……
阮燭閉了閉眼,此時終於融入了大家,緊緊抱住自己,瑟瑟發抖。
片刻間,屍陳遍地,白衣被血染得嫣紅,有如隨風飄零,委頓塵土的落花。
而那些被赤手空拳折斷的劍刃,掩在枯葉間,成了一堆廢鐵。
殺紅眼的人獨自立在血泊中,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這時,地上有具屍體驟地一動,原是個沒死透的人,手握殘劍,正要自我了結,沒防備太陽穴上吃了一擊,當即昏厥過去,聽動靜,這一下應當不是死手。
阮燭強自穩了穩心神,定睛細看,好一會兒,才瞧清楚方才飛過去的那東西——是一小截樹枝。
她偏頭望向男人的手,果見他左拳頭裡還攥著根短枝。
她是曉得的,拳頭裡攥點東西,落拳更有勁力,鳳麟洲那些練拳的修士們,平日裡就總在手上纏白布帶子,一圈又一圈,纏得很嚴實。
狠人指關節處裹著層銅皮般的老繭,上麵沾滿了血痕。
阮燭偷眼看去,見他一巾白絹裹發,身上穿著領素布短襦,腰間隨意勒條白綾汗巾,下身也不著裳,削直的褲腳紮進布帛綁腿裡,很是簡勁乾練。
起初,她見那錦衣男子一出場氣度不凡,隻當是彭侯。
狠人半道裡殺出來,她瞧著,覺得厲害,想來他才是彭侯。
可細一琢磨,又不對。
她平日裡偷摸著圍觀修士們切磋較量,這種拳拳到肉的打法,毒辣酷烈,看著唬人,修為高超的修士卻不屑,他們往往用氣用意用威壓,製敵於無形,講究大開大合優雅霸氣,可見此兄雖生猛,實力應當算不了上乘。
為奴十八載,察言觀色已成了阮燭刻在骨子裡的本能——當然,這沒有什麼好驕傲的——此人身上,並沒有高位者養尊處優的氣質,反而透出一股渾然天成的蓬勃野性,像林野間的猛獸。
再者,那錦衣公子除了亮相時露了一手劍氣,此後便一直抱臂作壁上觀……哪有老大在前頭打打殺殺,小弟在後頭高高掛起的,足見他才是彭侯本尊,至於這狠人,多半是他的得力乾將。
阮燭正暗自思量,逐漸篤定,這時就見那“彭侯本尊”領著一乾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弟,紛紛擁上前來。
“天君親臨,屬下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