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禾擦乾眼淚鼻涕,不好意思地笑笑。
彭侯眸光半垂,不去看樓小禾紅通通的眼睛,兀自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還是東坡燜肉。
樓小禾忽然有點想笑:一看就是沒照顧過人的,哪有一上來就給人夾這麼硬的菜的,還連著夾。
她吸了吸鼻子,“其實,這肉空口吃著……有點膩。”
說著,樓小禾伸手抓起一隻荷葉夾,將碗裡彭侯給夾的那塊肉塞進去,張大嘴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用力點頭,腮幫子一鼓一鼓,道:“果然就得這麼吃,鳳麟洲那幫缺德——”
話頭滾到舌尖,一咯噔,好險讓她咽了回去……然後她就嗆著了。
“咳咳咳——”
樓小禾劇烈咳嗽起來,彭侯遞過來盞茶,一手給她拍背順氣。
樓小禾仰頭喝一口茶,愣愣看他,因為咳嗽,整張臉微微發紅。
“看我做什麼,吃你的。”彭侯略一挑眉,道。
樓小禾回神,壓下心頭古怪的感覺:管他呢,先填飽肚子再說。
*
“沒人與你搶,慢點。”
樓小禾埋頭苦吃好一陣,聽了這話一頓,想起什麼,咽下嘴裡的獅子頭:“其實我平時並不吃這般多,胃口很小的,也不怎麼吃肉,一慣最愛吃素,都是有什麼吃什麼,從不挑嘴。”
剛大哭過一場,樓小禾說話時鼻音很重,聽上去有些含糊,語氣卻很堅定,表忠心一般,就差把“特彆好養活絕對不討嫌”幾個大字貼在腦門上了。
她此時填飽了肚子,腦子終於轉得活了,見彭侯在一旁慢條斯理地剝蝦拆螃蟹,連忙拿手邊鋪設的濕帕子仔細擦了手,正準備獻殷勤,卻見男人手一推,將那一碟堆得小山也似的淨肉推到了她跟前,溫聲道:“還在長身體,吃得多些也無妨。”
他笑了笑,拿濕帕子細細地擦拭指尖,漫不經心地,“不挑食的都是好孩子。”
樓小禾愣住,心頭的小鹿一覺睡醒了,砰砰亂撞。
她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這個人,一壺天上上下下都尊他一聲“天君”,高高在上,威風凜凜。
他是彭侯野犬,修煉的邪功淩霄大攝慘無人道,殺人如草……這都是她親眼見過的。
然而,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
給她遞來一顆花生糖,裹著漂亮糖衣的那種;
答應留一個鳳麟洲出身的犬奴在身邊做廚子,就因為她隨口吹的一句牛;
又因為這句隨口吹出的牛,專為她準備了一大桌子豐盛的硬菜;
見她被那個沈護法欺負,不偏袒不護短,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地,加倍叫他奉還了回來;
將她抱在懷裡,撫摸她的發頂,給她耐心地療傷;
為她倒茶夾菜剝蝦拆螃蟹,還在她哭的時候一下一下給她拍背順氣……
更古怪的是,沒有人會因為她不挑食,就誇她是好孩子——除了娘親。
樓小禾不怕吃苦,也見慣了白眼,但從沒有人像這樣,莫名其妙地對她好——尤其這個人還是彭侯,是她要殺的人。
樓小禾方才叫一時的脆弱蒙住了心智,此刻回過神來,登時警鈴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在舌尖上重重咬了一口,疼痛迫使她瞬間回魂,劈手奪過對麵人手裡的帕子,十分狗腿地替他擦起手來。
彭侯頓了頓,由她去了,直到擦手的動作漸漸變味……
“……”
樓小禾一雙爪子在彭侯的手上來來回回摩挲,彭侯眉頭頓沉,將手一抽——
沒抽動。
“……”
樓小禾很後悔。
碰上那隻手的瞬間,小紅便完全瘋了,一股古怪的感覺從手心迅速蔓延到胸口,身體不聽使喚,把人緊緊攥著,腦子也嗡嗡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她說:“天君,我心悅你。”
???
彆說,這句告白雖然突如其來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但並不妨礙它一字一句語重心長情真意切……
——紅鸞丹的信念,此刻,已儘數體現。
“……”芙蕖,你真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