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眼睜睜看著這團黢黑,在汪聲一片中,被吠亮了。
“……”
狗的叫聲並未消歇,甚至越來越急促。
方才還因為女兒身扭扭捏捏的樓小禾一把攥住彭侯的手:“好像是在大門的方向,去看看。”
彭侯反手握住她,“準備好了?”
犬吠聲叫她莫名心慌,催促似的緊了緊手心,“準備什麼?你趕緊的。”
催完腦子裡忽然響起她自己的聲音:“……這樣確實很快,但你下回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
……
唔,彭侯方才應當是在提前同她打招呼來著。
她瞬間有些懊悔,因為著急,方才那句話語氣聽著好像有點不耐煩……是不是該解釋一下……他該不會不高興了吧……
她正胡思亂想,那遠遠傳來的狗叫聲猛地炸開來,緊緊挨在她腳邊。
樓小禾登時嚇得魂飛天外,整個人躥了起來,這一躥就躥進了身邊人的懷裡。
彭侯摟著她,似笑非笑,眼中意味分明是:我方才可提醒過了。
“……”
嗬,他怎麼會不高興,他可彆太高興了。
樓小禾方才估計得沒錯,這裡確實是大門外,此刻約莫午後時分,門外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大黃瘋狂的吠叫聲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她順著大黃看過去……那人也正看向這邊,神色怔忡,一襲淺杏色的衫子隨風輕曳,身上背著個碩大的柳條箱,腰間懸銀鈴,看模樣,應是個走鄉串戶的鈴醫,那隻柳條箱正是醫箱。
“柳護法?”她訝然看向彭侯,微微皺眉。
柳含煙的模樣看上去很古怪,她就這麼隔街而立,視線似乎落在了大黃身上,又似乎隻是飄渺地看向了虛空——那雙淩厲的鳳眸,此刻眼神是渙散的。
更怪的是,她周身正散發著淡淡的霧氣,很像樓小禾在彭侯身上看到過的那種黑霧,但要更淺一些,泛著灰,繚繞不去。
柳含煙就這麼在街對麵靜靜駐足了好一會兒,她站了多久,大黃便吠了多久。
最終,她也沒有越過這條街。
樓小禾看著她默默遠去的背影,心中沒來由地一酸,“柳護法好像……”她頓了下,道,“身體不大舒服。”
彭侯沉默著,沒有回答。
大黃狺狺的狂吠在柳含煙轉身那一刻倏地消歇下去,變成了哀哀的嗚咽。
那沒來由的心酸感此時愈發強烈,樓小禾蹲下身來,抬手想摸摸狗子,連一根狗毛還沒來得及碰到,大黃整隻狗便慌慌地連退好幾步,看也不敢看她,垂著尾巴打著抖,灰溜溜地跑掉了。
“……”
她望著大黃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納悶:一天不見,小家夥似乎就長大了不少,膽子卻還是一樣小……
身後的大門裡吹出來一陣風,風裡飄著清苦的藥氣。
樓小禾怔然蹲在地上,倏然皺了皺眉:不對,這藥氣不太對……
準確地說,是這風不對。
剛入甕時她就感覺到了,整座關宅都浸在時濃時淡的藥味裡,冬日的寒風給這苦澀的氣息更添了幾分凜冽。
但這時從門內吹出來的一縷風,卻是和暖的,透著悶濕的潮意。
她猛然低頭,身上厚重的襖子已然不見,換成了輕薄素淨,打著補丁的粗布短衫。
是了,方才柳含煙穿著的,正是一身淺杏色春衫……
怔忡間,眼前遞過來一隻手,她下意識握住了。
彭侯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視線落在她的眉間,“皺什麼眉?”
“現在是春天……”她喃喃道,猛地轉頭看向大門,門內的影壁阻隔了她的視線。
她被一股深重的不安籠罩住,“冬天過去了……小栓他——”
樓小禾喉頭一哽:“……他是不是不在了?”
彭侯垂眸望她,平靜道:“他早已經不在了。”
樓小禾說不出話來,呆呆看彭侯。
“難過嗎,難過就哭出來。”
她難過極了,也幾乎要以為彭侯這話是真心在安慰自己,但她分明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疑似期待、玩味、甚至於興奮的神色。
“……”死變態。
她其實早有所覺,這個壞種每次在她哭的時候,心情似乎都格外愉悅。
彭侯注視著樓小禾的雙眼,“在罵我什麼?”
是了,每當她用目光唾罵他之時,他也一臉享受。
“……”樓小禾銀牙咬碎,垂下眼,看也不看他。
彭侯忽然伸手來牽她,“準備一下。”
“?”
樓小禾忽然感到腳下踏空,眨眼功夫,已來到了室內。
床上躺著的孩子睡得很不安穩,時不時翻個身,呢喃幾聲囈語。
樓小禾上前半步,心中欣喜:關小栓還在!
可關裕分明說了,小栓是在冬天走的……
腳步聲漸近,樓小禾轉頭看去,就見劉管家——就是上回來找樓小禾拿貓蹄子那人——他端著碗藥正走進來。
一見著樓小禾二人,他笑了笑,“來看少爺啊。”說著,眼風有意無意地往一處瞟。
樓小禾這才發覺,自己還和彭侯手牽手。
她不自然地乾咳一聲,將手抽出來,朝劉管家問道:“少爺的身子……怎麼樣了?”
“去年冬天那回偷偷溜出去後,便一病不起,成天懨懨的,不是咳嗽就是大喘,好在熬過了三九天這個大坎,最凶險的時候已過去了,老爺昨日從清翮山請來位神通廣大的郝仙人,小少爺這病,可算是有救了……”
說到此處,劉管家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是寬慰的神色。
樓小禾卻眉宇不展:“小少爺他……今年多大?”
劉管家詫異看她,“前幾日不才過了八歲生辰,你……人燒糊塗啦?”
八歲生辰……去年冬天……也就是說,她和彭侯剛到這冥鴉甕時,正是關小栓離世的前一年冬。如此,便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