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家說的,那位貌若天仙的小娘子,竟正是樓小禾上回在長街上碰見的美人。
小娘子被請進屋裡小坐,不多時,便被樓小禾抄著掃把轟出了門去。
原來,女子是青樓的頭牌歌女,裙下之臣從東城門排到西城門,多的是恩客為她揮金如土。
眼看著年近三旬,這些年來,她一心沉迷於駐顏益壽之術,四處尋訪仙蹤。
中秋夜上,大壯露的那一手叫她念念不忘,滿以為遇上了世外高人,遣人四下裡打聽,全無消息。
直到秋去冬來,她仍不罷休,這天,正打聽到了外出采買的劉管家頭上。
大壯額頭上有片烏青色的胎記,又聽得說和一紮著麻花辮的女子同行,劉管家心中登時就有了數。
他領著歌女躲在前院的山石後,遠遠地瞧了大壯一眼,歌女便默默地回去了,囑咐他莫要驚動對方,改日備了見麵禮再正式登門拜訪。
說是改日,第二天天剛大亮人就來了。
入秋以來,翠花日日裡天不亮,就動身往城西一座香火鼎盛的廟宇去敬香供齋,雷打不動,劉管家本意是讓大壯和歌女趁著她不在,悄悄一敘,沒成想,知會大壯時,她人竟就在屋裡。
如此一來,索性將那歌女直接請進了夫妻倆的屋裡,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
歌女說明來意,劉管家大感訝然:他倒是沒想到,平時看著憨憨厚厚的大壯,竟是個深藏不露的神人,怪道冰天雪地裡隻穿一件單衣也麵不改色。
起初氣氛還算融洽,尤其翠花,一臉好客,似乎對來人特彆歡迎,要說事情從哪裡開始不對勁的……
大概是歌女的這番話:“仙人是有真本領的,不像那些故弄玄虛的江湖術士。就好比前些日子有位清翮山來的人物,哄我將養的狗作藥引子,同些稀奇古怪的藥材燉了服下去,非但不見好,眼尾反倒更添了幾道紋——”
剩下的話她沒能說完,就被翠花抄起掃帚轟了出去。
夫妻倆把門一關,怎麼也敲不開。
劉管家對著那歌女,尷尬地賠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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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小禾坐下來,氣鼓鼓地倒了杯茶正要灌,彭侯按住她,手往茶杯壁上一貼,冰涼的茶水轉眼冒起熱煙。
她道了聲謝,心頭的火氣稍退,但還是忍不住道:“我真是瞎了眼,居然會將她認成豆豆。”
彭侯一手托腮,“生魂也不是沒可能藏匿於活人體內……”
她喝了口熱茶,斷然道:“那也絕無可能是她。”
彭侯眯了眯眸子,“何以見得?”
“方才我不是問你,為何那日一眼便看穿了陰魅?因為我太了解豆豆了。
關裕丟了孩子急得團團轉,她卻要我莫管閒事,可明明她才是最愛管閒事的那個。哪怕旁人隻是丟了隻小貓小狗,也一樣著急。
小時候,有一回小德子不見了,大家都找不著,隻當他倒黴掉進了弱水裡,豆豆卻不信,她那時老態龍鐘,每日價地拄著拐,顫顫巍巍四下找人,不停喊小德子名字,直喊到說不出話來。
就這麼找了小半月,終於在阮存信院子下頭的地窖裡,把險些醃成臘肉的小德子撈了上來。”
她嗒地擱下杯子,“你說,這樣一個人,怎可能為了美容駐顏,把自己養的狗給燉了?”
“還有那清翮山的什麼鬼神人——”樓小禾話說一半,想起彭侯不喜人絮叨,抬眼去看他,見他支頤默默聽著,臉上並無不耐神色,心下稍安,但還是將話咽了回去,決定不提這些糟心事,講點高興的,“對了,你方才說有件好事,是什麼?”
彭侯抬眸看她,笑而不語。
樓小禾忽然有種很不妙的預感。
她張了張嘴,正要開口,門又響了。
樓小禾深吸一口氣,起身開門,因為心情不佳,開門動作很大,似乎驚著了外頭的人,門開時,大眼瞪小眼。
來人是個男子,看眼睛的神采年歲不大,但頭發卻花白,隻鬢邊一點灰,瞧著很滄桑。
樓小禾想認又不敢認,隻能憑借那一小撮山羊胡子,勉強斷定:是那個脾氣火爆動不動就吹胡子瞪眼的……關裕。
她握著門框的手一緊,隨即就見對麵人躬身施了一禮,恭恭敬敬道:“叨擾了,敢問大壯仙人可在,能否請仙駕到內室一敘。”
……這人誰?關裕竟也有這麼禮貌的時候?
樓小禾麵無表情,“砰”地把門關上了。
隻隔著一堵院牆,歌女之事自然瞞不過關裕,人前腳剛走,他後腳就來了。
樓小禾低頭沉思,半晌,轉身抵住門,回身衝彭侯招了招手,一臉:你且來一下,有事密謀。
彭侯坐得穩如泰山,道:“他們進不來。”說著拍了拍他旁邊的座位,“過來。”
樓小禾聞言,當即躡手躡腳地坐到了彭侯身邊,這時,他又道:“他們聽不見。”
樓小禾剛夾了一半嗓子登時敞開了,道:“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
“好。”彭侯含笑看她,道:“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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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一聲,門自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