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隻覺得憤怒,一門心思想著要罵回去。
可眼下呢,她不知所措,好像根本不知道要怎麼承受這個人洶湧而來的惡意,她覺得難受,慌亂,還有不可理喻的委屈。
“回答我。”
樓小禾嘴唇顫了顫,無意識地往後瑟縮著,試圖與他拉開距離,卻被他抓著肩膀拖了過去。
動作劇烈,被衾頃刻間變得淩亂。
其實,這個人無論要對自己做什麼,她都是反抗不了的。
“很好,你對我……很好。”
男人冷笑了一聲,“是麼。”
依舊是那副譏諷的口吻,仿佛自嘲,又仿佛諷刺樓小禾的心口不一。
冥鴉甕裡,樓小禾殺不了彭侯,證明她並沒有愛上他,這也意味著,他為了討好她所做的那些事,全都沒有意義……這便是彭侯的邏輯,簡單,粗暴。
但這不是她樓小禾的邏輯。
“嗯。”樓小禾扯出個笑來,煞有介事地拽了拽身上的衣料,“你給我換上的衣裳,無論肩頭還是腰身,尺寸都很合適,袖子也不長不短,剛剛好……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穿過這麼合身的衣裳了。”
彭侯猩紅一片的眼底眸光輕動。
“當然,不止這個,還有很多,都是些小事情……”她頓了頓,自嘲般笑了一聲,低語道:“我說出來,你可能也不記得了,你……你不會在意的。”
樓小禾這一句“不記得”,仿佛在說多麼久遠的事情,但其實她和彭侯相遇,不過兩天,她卻有一種錯覺,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所謂“不記得”,其實是“不在意”。
那些瑣碎細小的事情,諸如一顆花生糖,一方安穩的床榻,一杯熱花茶,一件合身的衣裳,一麵濕帕,一片冰西瓜,一頓以牙還牙的毒打,還有那寬大溫厚的手掌……
所有這些,他都不會掛懷,樓小禾說出來,隻怕要招他笑話。
當然,還有一些很壞很惡劣的事情,他一樣不會在意。
這個男人,做什麼都隻憑心情,高興了便可可地來撩撥她,似乎當真有多稀罕她的一顆真心。
不高興了,逼迫、作弄、冷語相向……他總是不吝於在她麵前展現自己惡劣的一麵,那副冷血散漫的姿態,隻叫人覺得,哪怕你巴巴地捧著一顆真心送到他麵前,也隻會被他踩在腳下,碾作齏粉。
偏偏是這麼個瘋子,樓小禾在心裡罵了不知多少次,卻從沒有一次,真心覺得他該死。
她很輕地歎了口氣,“但我都記得。”
明知道他動機不純,明知道是鏡花水月,她卻一一都記在了心裡。
偏偏那個始作俑者,對這一切不以為意,還要莫名其妙地在這裡同她使性子發脾氣……
真是豈有此理。
她是該生氣的,但對著彭侯這張病懨懨的臉,她隻覺得糟心。
“為什麼救大黃?”
彭侯不假思索:“因為你。”
這個答案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樓小禾感到心中一片酸澀,“你為了我做這些,我卻沒能在冥鴉甕裡殺了你……所以你氣我,氣我是個不中用的廢物,白費了你的苦心。”
她思緒萬千,一時也不知是委屈於彭侯對她撒氣,還是氣自己竟然暗暗慶幸……慶幸這個人還活著。
彭侯倏然鬆開了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光清明了幾分,冷厲的聲線柔和下來,“不要這樣說自己。”
樓小禾抬手捂了捂眼睛,“你當我不想殺你麼?讓你活得好好的,等你提著我的頭,去血洗鳳麟洲?死了才好,死在冥鴉甕裡,也算你咎由自取,怪罪不到我頭上,這樣便宜的好事,何樂不為?好笑的是,要殺你,便要先愛你……可是怎麼辦呢,你不如去問問看,這世上有誰,會對一個想殺自己的大魔頭交付真心?隻怕懼你恨你都來不及……”
可我卻像個傻子一樣,念著你那些虛情假意的好,冥鴉甕裡誤殺你時難過得無以複加,見你生病難受就忍不住心軟……
剩下的話樓小禾沒有說出口,她用儘全身的力氣,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我討厭你。”她說。
遮住眼睛的手被牽過去,上麵留下了一圈鮮明的紅痕,微微腫了起來,是他方才發瘋時狠力捏傷的。
彭侯盯著她的手,眸底的猩紅微褪,他輕輕握住樓小禾,低頭在她的指間吻了吻。
心臟處傳來異樣的感覺,他無從知曉那是什麼,也無暇理會。
他是愛看樓小禾哭的,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落淚時很美,像林間的小鹿。
可現在,他卻隻覺得刺眼。
“不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