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都記得 “我討厭你。”(1 / 2)

一壺天中有座孤山,蒼蒼綿綿,很大氣。

山勢平渾無棱角,飛泉流瀑,蔥蘢草木……一概皆無。

隻光禿禿乾巴巴的一座孤山,奇怪的是,草木氣卻濃鬱,好似這山本身就是一棵樹,那渺渺的雲霧,便是扶疏的枝葉。

彭侯的院子就在此間山腰處,白牆灰瓦,很是簡素,地處幽僻,最宜病人靜養,也很適合閒人白日睡大覺,與彭侯這片刻不消停的妖孽氣質大相徑庭。

樓小禾被帶到他的屋子,一邊為彭侯擦拭臉上的司刀符,一邊出神:畫司刀符的時候,她其實已有所察覺,似乎這符對彭侯影響不小,柳含煙當時那微妙的反應也能印證這點。

可是,司刀符明明隻對陰魅起作用……

朱砂符文用沾水的帕子擦乾淨了,那道巴掌印依舊紅腫,樓小禾細細替他上著藥——彭侯到底也沒讓柳含煙探脈,樓小禾無奈,隻好向柳含煙要了瓶外敷的傷藥。

整個過程,彭侯都很安靜,等上完了藥,樓小禾叮囑他躺下休息,轉身要走時,卻被拉住,“去哪。”

總算把謝必安有驚無險地送走了,樓小禾勉強鬆了一口氣,但自打從冥鴉甕出來,彭侯便陰晴不定,她難免有些緊繃。

此時冷不丁開腔,樓小禾不受控製地一激靈,“給、給你倒水。”

是錯覺嗎,她總覺得,彭侯……在生她的氣。

“我不渴。”彭侯抬眼,看著她,目光深深的。

樓小禾眨眼,“那……你先睡一覺?”

彭侯麵色透著深重的倦意,一雙眼卻很清醒。

換作平時,被他這麼盯著,樓小禾定要生出幾分怕來,可自打從冥鴉甕裡出來……她,不對,是小紅,明顯囂張了許多,非但不知道怕,隻要這人在跟前,便心猿意馬,總忍不住想往上貼。

好比此刻,她低頭看一眼彭侯拽著她的手,鬼使神差道:“要不……我陪你?”

樓小禾一時無從分辨,這句話,究竟是來自小紅,還是她自己。

……

彭侯從背後抱住她,臉埋進她散落的頭發裡,似乎睡得很沉。

樓小禾看不見他的臉,隻能靠呼吸辨彆。

不同於平時均勻有力的節奏,彭侯睡著後的呼吸反而略有些淩亂和粗重。

被子全蓋在了她身上,彭侯躺在外頭,隔著被子將她圈在懷裡,男人的胳膊很沉,壓在身上,莫名有種踏實的感覺。

樓小禾感到困意侵襲,正昏昏欲睡間,一聲悠長的鳴叫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她倏然睜開眼,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托著彭侯壓在身側的胳膊,繃著身子翻了個身,麵朝向他,目光落在他的衣襟處,這時那裡又響了一聲。

樓小禾手探過去,輕輕摸索一陣,摸到一樣圓潤光滑的物事。

她掏出來一看:“……”

是隻葫蘆,硬木框,象牙口,玳瑁鏤雕蒙心,肌理光潔,勻停靈透。

樓小禾頓時了然,這是鳴蟲葫蘆,裡頭裝著的應是秋蟲,養得好的話,可以叫一整個冬天,鳴聲悅耳。

她有些詫異,彭侯吃穿用度都很樸素,平日裡從不見他講派頭,除了作弄人,也不見他有旁的樂趣……如果捧著不知所雲的書苦讀不算,光著膀子在湖上行舟打鐵也不算的話。

無論怎麼看,他都不像是有閒情擺弄此種小玩意兒的人。

樓小禾握著葫蘆靜靜聽了一陣,蟲鳴聲很悅耳,她有些出神,這時斜刺裡倏地探過來一隻大掌,將她的手連葫蘆一同包裹住。

力道很大,勒得她指骨生疼,樓小禾失聲痛呼,手的主人卻聽若未聞,兀自施力,仿佛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樓小禾疼得直冒冷汗,掙又掙不脫,忍不住咬牙喊道:“……彭侯!”

男人如夢初醒,驟然鬆開了她,樓小禾惶然望過去,就見他一雙眸子裡布滿猩紅的血絲,臉色甚至比睡前還要難看,雙唇抿成一條線,眉宇間儘是戾色。

彭侯總是一副從從容容的模樣,從不曾這樣過。

樓小禾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見他視線直勾勾落在自己手上,連忙地將那隻葫蘆小心翼翼塞回了彭侯衣襟裡,口中不住道歉:“抱歉抱歉,我不該亂碰你東西……”

“為什麼?”彭侯問,嗓音沙啞。

“我——”

樓小禾要答話,卻再度被打斷。

“為什麼殺不了我。”

樓小禾愣住。

“我對你不好嗎?”他問。

樓小禾呆呆望著他猩紅似血的眸子,啞然無語。

這種厭惡一般的,帶著濃濃譏諷和怒意的口吻,樓小禾上次聽到,還是在彭侯後院裡,那株龍爪槐上。

那時候,他說:“好孩子,你不如先好好想想,要怎麼用你這雙軟弱的手……來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