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麵細刮金 “小小年紀,手段了得。”……(2 / 2)

進門處的右手邊是一方長木案,上頭攤著本書,旁邊也無其他陳設,隻有一隻素麵的長竹筒,裡頭插著支蓮蓬,染得血紅,乍一瞧有些怵人。

“他不在,我這樣貿然進來,不大好吧。”樓小禾站在門外,嘴裡這麼說著,腳下卻蠢蠢欲動。

她聞到了紙墨的香氣,很陳舊,想來其中藏了不少古書。

“天君特許,不必拘束。”

此話一出,樓小禾當即抬腳邁進了屋子。

最前端好幾排書格很突兀地空著,她不由多看了一眼,聶霸適時道:“這些都是公子的書格。”

樓小禾一愣:“……我的?”

樓小禾心情複雜地立在原地,不由有些出神:她一個都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人,在這裡又是聽學,又是拜師,還有自己的專屬書格……瞧這架勢,簡直像要在一壺天安身立命似的。

“公子?”見她忽然發起愣來,聶霸出聲喚道。

樓小禾回神,“叫我小禾就好。”

聶霸看她一眼,道:“好的,公子。”

“……”

午後的陽光從窗台灑進來,照亮乾乾淨淨的書格,樓小禾抬手撫過亮影,心中掠過一種古怪的感覺。

她看過許許多多的書,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摸摸,不敢聲張。

破曉前,手中的書卷會悄然消失,回到它原本呆著的地方——也許是一處私人的小書屋,也許是被層層禁製封鎖住的煌煌藏書閣。

樓小禾從不曾像這樣,在陽光下,堂堂正正地,擁有屬於自己的書格。

她忽然展眉一笑,從懷裡摸出乾坤袋,迫不及待般,將裡頭的書全都搬了出來,一本一本地,仔仔細細,整整齊齊碼在書架上。

這時,書房裡的空氣很安靜,樓小禾肚子裡小紅造反的動靜於是也異常高調。

“午膳時間到了。”聶霸善解人意道。

不用想,定然又是一桌的葷腥……還有碗雷打不動的壯陽藥。

樓小禾略一頓,摸出顆糖來,道:“我其實不太餓,吃些糖就好了。”

她倒要看看,等這些糖吃完了,那人是不是真的就回來了。

聶霸似乎思索了一下,才端出來那碗藥汁,“那請公子用藥。”

“……”

樓小禾把藥乖乖喝掉,聶霸完成任務,默默退了出去。

樓小禾隨手抽了一本《陰陽五行學》,繞到木案前坐下,瞥見上頭攤開的那本書,略一頓,遲疑地拿起來,瞅了眼封麵——

《論如何交付一顆真心之刮金佛麵細搜求》

樓小禾:“……”

——好一個無中覓有!

彭狗的腦子,怕不就是看這些破書給看壞的吧。

*

聶霸默默進來掌上燈,小聲叮嚀了一句:“公子再讀一會兒書,莫要傷了眼睛,到了戌時,可就要就寢了。”

話罷,輕手輕腳退了出去,這時,樓小禾才驚覺,她在書房裡竟一泡就是大半天,外頭天色將黑,風聲漸緊。

手裡的書已翻到最後一頁,懷中的糖怎麼吃也吃不儘……小紅在她肚子裡鬨翻天。

樓小禾抓心撓肝似的難受,終於撐不住,趴在桌上眼冒金星,奄奄一息。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相思病?

彭侯啊彭侯,你再不回來,我可能真就要交代在小紅手裡了,你那無中覓有的真心,怕是隻能交付給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

她正萬念俱灰時,眼前的一顆顆金星猝然繚亂起來,天旋地轉間,強烈的失重感攫住了她,雙手無意識一緊,卻隻徒勞地,抓住了一片虛空。

……

身下傳來陣陣涼意,周遭隱隱有人聲,模糊不清,仿佛竊竊私語。

樓小禾鬆開捏緊的雙拳,掌心摸索了一陣,身下堅硬冰涼的手感,像是一方石床。

眼前光影晃動,她艱難地聚焦視線,這才看清周圍的環境:這是一個山洞,黑褐色的石壁崎嶇不平,有風從一個方向不停地刮進來,撞在石壁上,發出幽咽的聲響。

陣陣風聲裡,夾雜著幾句沙啞的咳嗽,樓小禾循聲偏頭,就見石床旁正燃著堆篝火,篝火旁坐了一老丈,麵容清臒,須發銀白,一手捂著胸口,正虛弱地咳喘。

樓小禾強忍著暈眩,撐坐起來,警惕地看向對麵人,“你是誰?”

老丈氣質羸弱,嗓音卻意外的洪亮:“彆怕,小夥子,你不認得我,總該認得它吧。”

老丈晃了晃右手,借著火光,樓小禾看清了他手中的東西:

白玉無瑕,龍紋躍然,玉璧精美潤澤,隻可惜……殘缺不全。

……樓小禾豈止認得。

五年前的某一夜,她像以往那般,在虛空中畫下道繁複符文,火光於空氣中撕開道狹長的口子,樓小禾心中默念著二字,將手伸進去,一探,抓出來卷竹簡。

竹簡攤開,當中夾著半枚玉璧,其上雕刻著精美龍紋,連片片龍鱗都細致入微。

竹簡上記載了一篇文字:昆侖以西,黑水青水之間,有山名灰野,山中生若木,若木棲金烏。以神龍符召喚六龍飛車,入山接引金烏神鳥,繞弱水逡巡九匝,水枯石爛,幽魂超度,冤靈安息,然,水下……

這是副殘簡,剩下的文字不知所蹤。

樓小禾一夜無眠,平明時分,虛空作符,書歸原主,半枚玉符卻私心留了下來。

不料,符火一閃,那本該歸還的竹簡居然又被吐了回來。

樓小禾怔然不知所措:它的歸處,一夜之間,已不在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竹簡鋪平了藏於席下,當天便聽見有弟子議論:聚窟洲的藏書閣昨夜走了水,火勢滔天,愈撲愈烈,直燒了一夜,竟將大半座島焚作焦墟,藏書閣內十幾萬冊古籍秘本更是通通化為齏粉。

原來,這卻並非意外之災,乃是有歹人蓄意縱火,縱的也不是尋常之火,竟是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乃鳳麟洲絕學,除了鳳麟洲內門弟子,放眼整個仙門,能使出來的,隻剩一人:彭侯野犬。

這場禍事的罪魁昭然若揭:聚窟洲此前本有意將彭侯納為內門弟子,但在得知他修習邪道後,對其避之不及,彭侯懷恨於心,是以縱火報複……

真相究竟如何,樓小禾不知。

但她很清楚,一旦叫阮氏一家發現自己手中的殘簡和斷璧,後果不堪設想:畢竟,鳳麟洲之所以能在仙門之中長盛不衰,得天獨厚的弱水天險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若讓他們曉得,世上有這麼塊幺蛾子神龍符,能招來輛拉風的六龍飛車,去那灰野山裡把後羿射下來的九隻金烏全接來,大搖大擺在弱水之上晃蕩九圈,泱泱大澤便蒸發殆儘,鳳麟洲得天獨厚的優勢頃刻間化為烏有……

——那他們勢必恨不得將這玉符毀之後快。

且說不定他們早就知道神龍符的存在,也曉得它藏在聚窟洲藏書閣中,若果真如此,昨夜那場火,究竟是誰放的,就不好說了……

更湊巧的是,這一天,阮崇忽然宣布閉關,平日裡招搖過市的芙蕖夫人,也莫名低調起來,四下裡都瞧不見她人影。

細思極恐。

樓小禾當機立斷,偷偷將殘簡焚毀,半璧玉符更是費了好些周章才藏妥帖。

那年,樓小禾十三歲。

“小小年紀,手段了得。”

雪髯老丈麵帶微笑,語含激賞,望過來的目光矍鑠,灼灼如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