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孽種 但它們就不怕他,它們隻知……(1 / 2)

曾經有過那麼一個時刻,樓小禾對彭侯的童年生出了一絲好奇。

那時,在冥鴉甕中,彭侯堆了滿地的雪人。

大魔頭堆雪人什麼的,畫麵實在不能算和諧,要是堆些神獸仙子之類的,便也罷了,可他偏偏堆了群獅子胖豬水牛鬆鼠……還有數不清的葫蘆。

要說他是為了討小孩子歡心有意堆了這些,未免牽強:這瘋子做事,從來隻憑心情。

樓小禾當時冒出來一個很奇怪的念頭,她忽然意識到,眼前的人並非生下來就是個大魔頭,他也有過童年,也曾像關琰一樣,是個小屁孩。

他會留心闊氣人家院門外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看過豬圈裡的小豬圍在一起吃奶,可能還放過牛,放牛時無聊,便盯著樹上的鬆鼠啃鬆果,一盯就是大半天。

夕陽西下,他放牛歸來,柴門邊站著倚杖等候的老人,老人身後的院子裡,支著棚架,上頭結滿了漂亮的葫蘆瓜……

到這裡,樓小禾的聯想戛然而止。

這樣一個孩子,究竟要經曆些什麼,才能長成而今這個大魔頭的樣子……她無法想象。

——但她好像搞錯了。

原來有的人,還在娘胎裡時,便已是個魔頭了。

那時,彭侯還隻是個胎靈,隔著他阿娘的肚皮,便將揮刀相向的暴徒當場來了個五馬分屍,連刀也崩得稀碎。

他阿娘嚇壞了,整日心神不寧,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起了一卦。

彭侯他娘似乎是個了不起的卦師,起卦時天地色變,雷雲滾滾,閃電大作。

落卦時,他娘手一抖,一道寒光兜頭劈來,轟然巨響裡,頭上的屋頂被掀掉了大半邊。

被一記卦象嚇得麵無人色的女子,此刻卻顯露出處變不驚的本色,她坐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道氣勢萬鈞的天雷,被一隻尚未成形的,銀光閃閃的小腳丫子,一下踹回了天邊的雷雲層,在裡頭打了幾個滾,悶悶的響,像是委屈的控訴,又仿佛瑟縮的警告。

“……”

女子一手按在肚子上,一手牢牢抓著桌角,手指關節因過分用力而泛白。

“你是妖?”她寒聲質問不知何時出現在門邊的男人。

那人身量高大,幾乎頂到了頭上的門框,腰間懸著隻葫蘆,色澤奪目,不似尋常酒葫蘆。

他眉眼和彭侯有幾分相似,隻不過氣質截然不同,一個俊秀曼麗,一個陰鷙狠厲。

“你呢?非人非妖……莫非是仙?”他勾唇一笑,陰沉的目光緩緩掃過桌上的卦象和女子隆起的腹部,“不要告訴我,你是神女。”

說話間,他已一個閃現到了女子麵前,捏住她的下巴,俯身道:“貴為天神,居然連自己的男人是人是妖都不辨……會不會太可笑了?”

咵嚓——

二人身旁的桌子生生被女子一個用力捏碎了。

神妖結合違逆天道,腹中胎兒有很大可能是個靈脈逆行的魔胎,而若正巧繼承了天神的不滅金身,那便是個無法無天的滅世魔頭。

方才女子起的卦,就驗證了這一點。

那記飛劈下來的天雷,更是說明,她的孩子天道難容,就算強行生下來,也注定是要天誅地滅的。

這日之後,彭侯他娘便千方百計地想要將肚子裡的孽胎鏟除,至於他那個爹,對此十分漠然,好似不是自己的種一般。

彭侯這時雖隻是個胎靈,卻有著異乎尋常的邪性和毀滅力,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百毒不懼。

彭侯阿娘束手無策,隻得將這滅世魔頭生了下來,產子當天,人便不辭而彆,隻留下呱呱墜地的彭侯,麵對他那個陰森森的老爹。

他爹連抱也不願抱一下床上的嬰兒,隻伸手在眉心處探了探,指尖和嬰兒柔嫩的皮膚相觸,星星點點的銀芒綻出,那光芒純淨耀眼,不含一絲雜質。

那是彭侯靈脈的相,純粹燦然,絕非魔胎之流。

很奇怪,出了娘胎後的彭侯反而沒有了胎靈時期的戾氣和霸氣,倒是與尋常嬰孩無甚兩樣。

烏溜溜的大眼睛,軟軟的臉蛋,圓圓的腦袋,小手小腳,白白嫩嫩,像隻糯米團子。

要說有什麼不同……他不會哭,也不會笑,沒有任何表情,像隻漂亮精致的人偶娃娃。

他爹從不給他東西吃,餓了也不哭鬨,眼看著肚皮一點點癟下去,剛出娘胎就辟穀的小娃娃,像隻被風乾了的糯米團子,成天被他爹掛在腰間,不見天日。

彭侯自落地那日起,就被他爹關在了腰間那隻寶葫蘆裡,不知被關了多久,餓死過幾回,又活過來幾回。

終於有一天,他爹把孩子放了出來,似乎終於良心發現,第一次給孩子喂吃的。

紅豔豔水靈靈的果子,這是他來到世間吃的第一頓,吃得很香,滿嘴滿手都是紅彤彤的汁水。

然後他就死了,七竅流血,毒發時應該很痛苦,他渾身抽搐著,卻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原來所謂金身不壞,並非生下來就百毒不侵。

此後,彭侯常常被放出來,在某些特定的時刻。

所謂特定的時刻,便是每天被老爹花式殺死的那些時刻。

彭侯他爹似乎拜入了有頭有臉的仙家門下,每日裡光鮮亮麗,沒人因為他的犬妖出身而輕視他,更不會有人知道他隨身的寶葫蘆裡揣著個小孽種。

他爹才不管這小糯米團子生得多麼乖巧無害,也無所謂他是不是自己的種,此子天道難容,遲早要長成個禍害,他身為仙家子弟,自然當仁不讓大義滅親替天行道。

於是彭侯就這麼開始了他那每天被老爹花式殺死的血腥童年。

可無論是被刀砍,被火燒,被活埋,被放在冰天雪地裡凍成根棍,還是在暴雨天放到大樹下讓雷劈……他都一聲不吭,也不反抗,死了以後,總是能從一扇綠霧繚繞的月門裡複活,七手八腳地爬出來。

就這麼,從丁點大,爬到了半人高,一直不會走路,名字也沒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