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東西 “吸小禾。”(1 / 2)

方才神識歸位時,她把路一一記下了。

沿著陡深的山溝往下跑,一路踩著厚厚的落葉,落葉堆裡夾著碎石,她光著腳,腳底沒多會兒就破了。隨著奔跑的動作,腳腕間火花閃爍,那看不見的鐵鐐終於還是重新長了出來,一刻不停地燎著腳踝和腳背,她卻一點不覺得疼,應該是後遺症吧,自打鬼門關走一遭回來,就莫名其妙喪失了痛覺,她倒不在意,甚至還有些竊喜,畢竟這麼懂事的後遺症可遇不可求。

兩旁崖壁高峻,她手腳並用,在險峻的山岩間爬上爬下,身上的衣裳又蹭又剮,卻連絲也沒勾破一根,隻是沾染了露水塵泥,變得臟兮兮。

天邊亮起一線晨光,樓小禾的身影從山溝一點點顯露,那片幽深的樹林就在濃霧深處。

她一路狂奔,喘息聲幾乎蓋過風聲,胸口滾燙,吸進去的涼霧,再吐出來,就成了團團熱氣。

她感覺自己跑得很快,比大黃在後頭追著咬時還要快,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晚上,娘親牽著她的手,平生第一次,闊步跑在風裡。

日頭慢吞吞地往山頂爬,陽光追著她的腳後跟,濃霧一點點化開,腳下的路逐漸清晰。

路的儘頭,屍山血海間,靜靜跪著一道身影。

多年前,那曾經照亮過自己的高天朗月,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墜落了。

就這麼,被所有經過的人理所當然般踐踏,連她也跟著踩了好幾腳,保不齊,還是最狠的幾腳。

是啊,這就是她樓小禾,從來都這樣,被迫忘恩負義,永遠無能為力。

狂奔的腳步經過冰冷的屍身,短暫停留,一樣東西被拾起,上麵沾滿的鮮血已經乾涸。

……

樓小禾跑到彭侯跟前,四下張望,周遭全是死人,沒有一個會喘氣的。

卓清泉不知所蹤,離彭侯不遠的地方,有一大片血跡,很新鮮。

她俯身跪下來,將彭侯渾身上下來來回回打量,“你怎麼樣?受傷了嗎?他對你用淩霄大攝了?”

彭侯沉默不語,他注視著她,眼神又冷又沉,有些嚇人。

樓小禾這當口可沒在怕的,抬手狠狠捶了他胸口一記。

“你是傻的嗎?他誆你呢!

“那發帶就是他湊巧撿的!隨便詐一下你!你倒好!呆頭魚嗎!這就上鉤了?!

“還有,我說大家怎麼動不動就跪你呢,都是有樣學樣的吧,我看你剛剛跪得就挺利索,我這個做奴才的都要自愧不如。

“你啞了?說話!他剛剛是不是要吸你,你呢,就乖乖呆著讓他吸了?你說話啊!”

她不斷地捶彭侯,對方跪得溜直,穩穩當當,一絲也不晃。

樓小禾頓住,擔憂地抬眼去看彭侯,就見他一雙眼深深地,亮晶晶地,正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眼神依舊駭人,但似乎與方才不大一樣了。

樓小禾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緒,“你彆這樣,說句話好嗎,我……”

抵在彭侯胸口的拳頭懈了力,她張開手掌,往上輕撫在他的太陽穴,指腹處傳來隱隱跳動的脈搏,“我很擔心你。”

彭侯眸光輕顫,側過臉,蹭著她的掌心,“小禾。”他喚她。

“嗯,我……”

方才跑得急,晨霧很涼,鼻子裡流出來一點清涕,她吸了吸,沒吸住,清涕淌到嘴邊,想擦,但一隻手裡攥著東西,另一隻手托著彭侯的臉。

她索性扭著脖子,低頭用肩膀處的衣料蹭了幾下,乾淨了。

回頭對上彭侯的眼神,眼底的霜似乎終於化了一點,樓小禾這時也冷靜下來,抿了抿唇,說:“對不起,我以為我已經跑得很快了,可好像還是來晚了……發帶也是,我不該把它弄丟了,是我的錯,害得你被卓賊騙。

“剛剛我太著急了,說的都是胡話,他心太黑了,那樣無恥地誆你,你也是擔心我,才會上他的當,我不該怪你。

“你為了我,還……還給他下跪,我其實很感動,一點也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真的,我,我特彆感動——”

雖然說到底彭侯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死,但樓小禾已經不在意了。

“感動得要哭了?”彭侯忽然出聲,樓小禾捕捉到了他話裡的笑意。

她去看他的眼睛,果不其然,期待、玩味、甚至於興奮的神色,每次她快要哭時,他就是這副變態德性。

樓小禾咬牙,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你身體……還好嗎?卓賊呢,怎麼不見了?”

“跑了。”

樓小禾錯愕:“你就這樣讓他跑了?去把他抓回來啊,被他吸走的全都吸回來,沒道理白白便宜了他——”

彭侯牽過她抵在臉側的手,漫不經心地搓揉,撫摸,“我不想吸他,很臟,我隻想……”

他把樓小禾的手拉上來,微微低頭,從掌心,一直到她腕間的疤,細細密密地吻,在那道疤上不輕不重舔了一記,“吸小禾。”

“……”

彭侯盯著她,眯了眯眼睛,“今天怎麼這麼乖。”

換作平時,樓小禾早就抽手了——抽不抽得動另說——可這會兒,她一顆心又酸又澀,好像還被山間的霧打濕了,變得軟乎乎的,無論眼前這個人要對自己做什麼,她都願意隨他去,甚至還想給點鼓勵。

這其中,或多或少摻雜了小紅的癡漢力吧,但無論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岔開話:“那你怎麼不去追他……”樓小禾咬牙切齒,眉頭一皺,“你是不是讓他吸乾了,打不過他,也追不上他,你——”

該不是被廢了吧?

彭侯聞言,鼻子裡哼出一聲笑來,熱氣灑在樓小禾腕間,有點癢,“沒吸多少,小禾跑得很快,來得也很及時。”

樓小禾鬆一口氣:“那你怎麼能把他放跑了,就該把他關起來,讓他跪著,言語羞辱他,鞭子抽打他,抽他個九百九十九下,狠狠地報複回去……”

“我去追他,豈不就錯過你了?”彭侯玩笑般的口吻,伸手一點點掰開樓小禾不自覺攥緊的拳,“拳頭不要握這麼緊,手會痛。”

樓小禾怔愣片刻,聽這話,彭侯好似早料到她會來一般。

掌心裡倏然一重,樓小禾低頭去看,是那根天青色的發帶,幾經輾轉,奶白色的珍珠依舊光亮如新。

“這是尋蹤珠,不要再弄丟了,不要……讓我找不到你。”

樓小禾手握緊,喉頭發澀,“嗯,好,你彆跪著了,快起來,地上涼……”

她正打算鬆開右手的東西去扶彭侯,不料,手背倏然一緊,彭侯用力握住她,“小禾,我剛剛一直在想,不如就這麼放你走,也沒什麼不好。”

腳踝處劇烈的灼痛感像一把火,徑直蔓延到彭侯心底,那裡有處最隱秘的角落,從未有人闖入過。

“是你自己要回來的。”他說。

說話間,樓小禾右手被他製住,她手裡握著方才從死人堆裡撿來的短劍,正往彭侯心口的方向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