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禾裝模作樣往孤山彆院走,但其實走了沒幾步,就鬼鬼祟祟折回了懸壺堂。
院子裡有兩個童子在搗藥,屋裡不斷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他倆個似乎習以為常,動作不緊不慢,麵上神閒氣靜,樓小禾見了,心下尋思:搗藥這種她一隻手就能搞定的事竟然還得兩個人一起,而且看這效率……懸壺堂乾活應該就不講究什麼效率,大可以光明正大摸魚,若放在鳳麟洲,這倆早就吃罰了,可見柳護法對手下人有多寬待,真真是個仁愛護下的好上司。
樓小禾一陣唏噓,懷揣著對柳護法的滿腔敬慕,躡手躡腳踱進院門,還沒到跟前,餘光猛地瞟到廊下的門冷不丁開了,她驚恐地望去,見不是彭狗,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間又落了回去。
出來的是個刀疤臉,方才她見過,跟在彭狗身後,像是心腹。
來得正好。
四目相對,樓小禾挺直腰杆,裝腔作勢地衝刀疤招了招手。
刀疤親眼見了方才他家天君在樓小禾麵前是什麼樣子,這會兒幾乎毫不猶豫地就響應了樓小禾,跑到她跟前,恭恭敬敬問:“公子有何吩咐?”
“我問你,裡頭亂嚎的,是什麼人?”
“是淩宵宮宮主,卓清泉。”
“在做什麼,怎麼叫得這麼慘?”
“天君正對他用追靈術呢,此術……”他似乎在斟酌用詞,“頗為考驗承受者的心性和忍耐力,卓宮主養尊處優太久了,脆弱不堪,擾了公子清靜,實在該死。”
“……”好一個脆弱不堪,那可是追靈術,仗著修為優勢,強行闖入他人識海窺探記憶,受術者的痛苦程度,比剝皮抽筋更甚。
“是嗎,追多久了?”
“早飯時候開始的……也沒多久。”
“……”好一個也沒多久,按說照彭狗的修為,這麼長時間,就算堆在犄角旮旯裡的八百輩子前的記憶也該追完了,除非……
“我聽說,追靈術若使得好,隻需輕輕一點眉心,無論想知道什麼,都是彈指之間的事。”
刀疤扯出一個笑:“彈指之間誇張了,但以天君的本事,盞茶功夫不在話下。隻不過,此番情況特殊,使的乃是雙追之術,是以頗費功夫。”
“雙追之術?”
“不錯,天君想探的,是卓宮主用追靈術追出來的東西,若按常理,是絕無可行的,但既是天君,自無不可,隻是時間問題,日落之前,當見分曉。”
*
從刀疤那兒探過口風,樓小禾心下已基本有了數:卓清泉果然把事辦砸了,畢撼山沒在他手裡。但又沒完全砸,他已對畢撼山使了追靈術。為什麼要用追靈術?因為他們找到了畢撼山,卻找不到神龍符。
這也驗證了樓小禾之前的猜想——
在思索如何救出畢撼山時,她想到一個問題:如果是自己,在被抓去之前,會做什麼?
第一件,她會用鎮符印把神龍符封印在體內,一來讓對方不能輕易得到神龍符,二來也算給自己留條後路——隻要有人能夠使出大道圓成神通縱橫逍遙一線牽,自己就能和神龍符一起,逃出生天。
這第二件,便是將大道圓成神通縱橫逍遙一線牽的秘法用紙筆記錄下來。
說來,畢撼山堆砌詞藻式的取名大法,很可能是針對天眼覷有意為之,因為如果給天眼覷一個寬泛含糊的關鍵詞,抓出來的書冊很可能與心中所想風馬牛不及,比如她之前用“弱水”二字,就抓到過許多春宮圖……
但若是像:降龍伏虎拘神遣將顛乾倒坤超凡入聖之符籙絕學,還有大道圓成神通縱橫逍遙一線牽這樣獨一無二的畢式花名,絕對一抓一個準,當然前提是要把這一長串一字不差都給記下來,好在她記性很不賴。
等到太陽下山,便能使出天眼覷,得到秘法一線牽,又有柳含煙相助,無論畢撼山是在淩霄宮還是鳳麟洲,都能把他老人家直接薅過來。
至於神龍符……到時肯定會被彭狗毀掉的吧。
其實,從頭到尾,她都沒得選。
現在她隻能祈禱,畢撼山是從淩霄宮逃了出去,而沒有落入鳳麟洲手中:卓清泉能對他使追靈術,阮家人當然也絕不會手軟,為了神龍符必將不擇手段。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太陽下山。在那之前,隻要彭狗沒有發現她身上鎮符印的秘密,一切就還有轉機。
忍耐,還有等待,多年以來,這些樓小禾本該極擅長的事情,在她慌亂衝出空蕩蕩的山洞,居高遠望彷徨四顧的那一刻開始,似乎倏然就變得艱難生疏起來,好比站在懸崖邊上,有一隻腳已然高高懸了出去,哪怕再細微的風吹草動,也能令她萬劫不複。
樓小禾從前覺得,天眼覷隻在夜裡靈驗,是樁很妙的事:當所有人都陷入昏昧,混沌中無聲無息開出一隻天眼,撕破暗夜,窺見乾坤,待到天光破雲,安堵若常,如如不動。
可現在她才知曉:原來,所謂的“此符隻可解長憂,不可救急難”是這個意思。
樓小禾怕,怕有人等不到太陽落山。
她懷著滿腔心事,一路走到了學堂門口,午後的晴光映照著青山下的巍峨建築,飛簷迭起,畫棟雕梁,朗朗書聲乘著秋風,飄向碧波萬頃的北湖。
*
樓小禾問過聶霸了,下午是沈渙的卦術課,聶霸有意無意地慫恿她逃課,她憋著笑:“沈護法今日跟著天君忙裡忙外,想來抽不出身,下午的課多半要換先生講,我對卦術其實頗感興趣,還是想去聽聽,說不定還能請先生給我無償算上一卦。”
沒想到,課上的先生竟真是沈渙,而且,不等她開口,沈渙竟主動提出要給她算一卦。
當然,也並不是專給她的特殊待遇,算是某種課堂小福利,前麵已有一水的學生領過沈渙的卦:有來年即將被富婆包養不再需要勤工儉學的劍修,有下個月靈獸就要開靈智的獸修,還有陳年肺疾即將大愈的器修,以及明天就要賣出去一大把積灰的靈符並小賺一筆的符修……
總而言之,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而到了她,那根乾枯的千年之蓍在沈渙指間不折自斷,發出的脆響像極了柳護法扭斷顧世安脖子那一瞬的動靜,室內鴉雀無聲。
許是她的命太硬,把這稀罕的千年之蓍都給克壞了……
樓小禾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半截蓍草,小心翼翼想要還給沈渙,但瞧一眼他的臉色,隻好默默將那草攥在手裡,忍不住感到一陣心虛:這草,也算正經的古董寶貝了吧,會不會要她賠啊……
沈渙看她一眼,素來凶巴巴的臉上,竟難得流露出幾分不忍之色。
“有什麼願望,說來聽聽。”
他這臨終關懷般的口吻,以及周遭紛紛看過來的視線,讓樓小禾深深感到:自己似乎已經是個半截入土的死人。
可這話倒是正中樓小禾下懷,她幾乎沒怎麼猶豫,想了想,道:“有這麼件事,它尚未發生,但我想知道,若果真發生了,會是怎樣的光景……”
沈渙手裡忽然出現一大筒的蓍草,他看著樓小禾的目光幾乎可以稱得上柔和:“心中默想此事,屏住呼吸,隨手抽一根。”
樓小禾鬆一口氣:原來所謂千年之蓍,一抓一大把,看樣子是不用賠了。
她憋住氣,抽出一根蓍草,眼前忽然天旋地轉,走馬燈似的畫麵還有嘈雜紛亂的聲響鋪天蓋地朝她襲來。
神龍符完璧現世後的光景,曆曆在目。
手裡的蓍草再度不折而斷。
樓小禾身形搖搖欲墜,沈渙伸手扶了一把:“看到了嗎?”
樓小禾後背叫冷汗浸透了,她勉力站定,想說話,卻發現胸口和嗓子眼都堵得慌,隻得無力地點了點頭。
沈渙深深看她一眼,沒說什麼。
他此時的模樣正經又嚴肅,與平時簡直判若兩人,竟生生多出幾分穩重靠譜的氣質來,若與柳護法站在一起,倒真有幾分一壺天左右護法的威嚴派頭。
轉身時,沈渙似乎不小心踢到了樓小禾的凳子,周遭登時響起一片倒抽氣聲。
樓小禾低頭一看,腳邊哪還有什麼凳子,她定睛瞧了許久,才終於看清趴在地上那人的臉,他雖麵無人色五官深陷,簡直像是一張人皮掛在骷髏上,但樓小禾還是認出來了,緊接著兩眼一黑——
她不記得自己提起過之前在鳳麟洲學堂給阮存信當人肉坐凳的事情,阮存信自己恐怕都不記得了,但彭狗就是有本事挖到這件事然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還把她這個當事人蒙在鼓裡……
——怎麼不算體貼呢。
*
下了學,樓小禾和豆豆順子三人並肩而行。
豆豆拄著拐,步履蹣跚,樓小禾和順子跟隨她的腳步,走得慢慢悠悠。
“這小子打小就慫,人隨隨便便一唬,他就昧了良心。”豆豆一臉憤憤地朝地上杵著拐杖。
樓小禾聽她說了一路,才曉得小德子做的好事。想來他受顧世安脅迫,才屁滾尿流跑到沈渙那揭發她阮家人的身份,卻沒想到轉頭就見到了顧世安的屍體,人都傻了。
樓小禾不想提他,見旁邊的順子心不在焉,小聲問豆豆:“他怎麼了?”
豆豆沒有牙了,這會兒癟著嘴巴,說話有些含糊:“也不知道什麼事,方才上著課呢,失魂落魄跑出去,好半天沒回來,問他也不說,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
樓小禾聞言,拽拽順子的衣袖,用力清了清嗓:“我上回問你的事,怎麼說?”
順子直著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回神,開口道:“我去煉器司和懸壺堂都打聽了,天君隨身那隻葫蘆裡養的是蠱蟲,叫做靈犀蠱,是柳護法專為天君定製的,那蟲極具靈性,平時都休眠無聲,唯有遇見真心愛慕天君的命定之人,才會發出悅耳的蟲鳴。”
樓小禾聞言,哭笑不得:
“我不信天生克星。小禾,我信你。”——原來,彭狗上回在冥鴉甕中說的這句話,是這個意思。
“恭喜天君!”——水杉林初見,一壺天那群屬下這句齊聲賀喜,喜的竟是彭狗求死有望。
難怪,她屢試屢敗,彭狗卻似乎愈挫愈勇,想來就是因為這靈犀蠱,給了他某種堅定不移的底氣。
想來靈犀蠱其實是叫小紅擺了一道,陰差陽錯,早早將她認成了彭狗的命定之人,而彭狗呢,蒙在鼓裡,隻當她一片真心,哪怕屢屢失手,也從不氣餒,由始至終都對她耐心備至,關懷討好,絕不放過一線死機,可以說是相當堅韌不拔了。
樓小禾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她腦後這根發帶,還有方才收到的那隻花茶葫蘆,追究起來,可都是小紅替她掙的。
樓小禾頗感氣悶,抬頭望一眼天邊,隻見金烏西墜,暮色漸起,她一直在等的那個時機,馬上就要來了。
但似乎,終究是等不到了。
她朝豆豆塞了一把花生糖,道:“順子留下,幫我做點事,你也莫要再生小德子的氣了,回去多吃幾顆糖,順順氣。”
豆豆接過糖,看一眼樓小禾,看一眼順子,“什麼事,我也幫著出出力?”
樓小禾隨口搪塞:“力氣活,用不著你。”
豆豆眨眨眼,瞥了一下順子那柴火棒似乾癟的小身板,目光複雜,最終隻是道:“聽說最近天君喜怒無常,性子也比往常凶厲許多,上回竟因為有人在自家院子裡種了幾株淩霄,嫌礙眼,大發雷霆要把人家處死,後來還是因為那人臨死之前大展了一番歌喉,天君聽著順耳,才僥幸逃過一命。你倆做事小心點,仔細彆惹到天君,搞不好就要出人命的。”
豆豆語重心長,樓小禾聽了,心裡卻在想:這流言中的彭狗形象,好像比他本人還要更癲一點,且癲得彆有一番風味。
叮囑完了,豆豆拄著拐離開,樓小禾目送著她的背影,問旁邊的人:“平兒還好麼?”
順子渾身一震,腿一彎就要朝她下跪,樓小禾伸手攔住,壓低聲音朝他道:“犯不著跪我,求我的話一個字也不必說,隻消把阮家人叫你傳的話傳與我,剩下的,我自會看著辦。”
順子一張臉煞白,紅著眼眶啞著嗓子,好半晌,才開口道:“若要救人,日落之前,弱水之濱,以一換二,過時不候。”
好個以一換二:順子的弟弟平兒是一個,另一個,自是畢撼山。
樓小禾麵色不動,用今天天氣很好的口吻,朝順子輕聲說了句:“北湖畔小鬆林,叫上沈渙,等我消息。”
不遠處,柳含煙抱臂靜立,似乎已等了她有些時候。
看樣子,鎮符印的秘密,彭狗和阮家前後腳全知道了。
認真算起來,論手段,彭狗還是更勝一籌,畢竟,雙追之術到底更考驗水平,反觀阮家,擺著個正兒八經的符修阮從謙,居然到這會兒了才有所動作,實在遜色。
樓小禾朝著柳含煙走去,心下把彭狗和阮家都掂量了一遭,麵上笑得一派無辜:“柳護法,你來啦,怎麼這麼——”
一聲鞭響,又脆又亮,仿佛揮在耳邊,樓小禾錯愕回身。
隻見道旁風馳電掣,許多身影呼嘯而過,當先的是隻靈獸,體型瞧著像細犬,頭頂兩角彎曲如牛,脊背高隆,四肢修長,身軀如滿弓,爆發力很強,起跑瞬間如離弦的急箭。
“玉山靈狡獸?”樓小禾輕喃。
“樓公子見識過人。”柳含煙上前一步,與她並肩望向眾人絕塵而去的方向,“奇獸居舉辦的福利賽事,不可禦劍乘風,不可借助符咒,單憑兩條腿,起於學堂,終於奇獸居,誰能快於靈狡獸率先抵達,便算贏。”
樓小禾偏頭看她:“贏了便如何?”
“贏了,便是靈狡獸此生唯一的主人。”
樓小禾抬頭望向天邊,胸腔裡的心臟怦怦直跳。
“柳護法。”
“嗯,去吧。”
……
她看過靈狡獸的骨骼圖,它軀乾纖瘦,後肢的骨骼卻堅硬粗壯,腿部的每一寸肌肉都有力,小巧的足掌下生著厚厚的肉墊,哪怕再崎嶇難行的地形,奔跑起來也能如履平地。
樓小禾急起直追,卯足力氣超越身邊紛紛的人流,逐漸接近一騎當先的靈獸,隻為了離得近些,再近些,好將它的跑姿看得更清楚。
她忽然就理解了,方才那位聽說靈獸下個月就要開靈智的獸修,為何會當場喜極而泣。
這種優雅又迷人,同時有著野性生命力的小獸,實在很討人喜歡。
樓小禾拔腿狂奔,在她的腳下,除了風和大地,原本還有一副無形的鎖鏈,它就像一道瘡疤,揭掉了,還會重新再長出來,但凡她步子邁得大一點,便要扒她的皮,吃她的肉。
就在今天,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的時候,鎖鏈重新長了出來,但也是在今天,當她不管不顧地狂奔向濃霧深處的那道身影,束縛她一生的枷鎖,竟無聲無息地化為了烏有。
原來,這是一個不管被他人斬斷多少次終將卷土重來的惡毒詛咒,唯有靠她自己,才能徹底破除。
原來,彭狗每日裡讓她瘋狂遛大黃,並非閒來無事的惡趣味消遣。
他就是這麼個死德性,總能把關懷和體貼之舉扭曲得不成樣子,折騰得人直嘔老血。
可虎口逃命都沒能突破的極限,偏偏就為了這麼個討嫌鬼,竟叫她硬生生跨了過去。
——單相思果然可怕至極。
不過,狂奔之際,迎麵而來的疾風,還有風中清清爽爽的草木氣,足以讓她原諒一切。
終點線就在眼前,所有人都被甩在身後,樓小禾與靈狡獸並肩,仿佛九霄之上,雷騰雲奔。
最後關頭,她卻倏然卸下渾身的力氣,放任自己從雲端墜落,目送著那道光芒萬丈的閃電穿雲而去。
周遭傳來陣陣唏噓之聲,似乎都在為她感到惋惜。
樓小禾卻感到心滿意足:能夠這樣暢快淋漓地跑一遭,已足夠了,妄想要當誰的此生唯一什麼的……她還沒有那麼自不量力。
*
“讓後廚做了些爽口的素菜,樓公子嘗嘗,可否合胃口。”
樓小禾笑了笑,並不動筷子,“上回吃斷頭飯,還是在五天前。”
從刀疤那探口風時,樓小禾便已想得很清楚:卓清泉對畢撼山使追靈術,自然曉得了鎮符術的秘密,想來也沒有瞞著彭狗的必要,畢竟他們目標一致,都是要毀掉神龍符。
但卓清泉沒有見過她,並不知曉她的身份,彭狗為了探究竟,於是對卓清泉使出了雙追,憑他的本事,遲早能追到她身上。屆時,為了占住先機,最快最穩妥的辦法,便是把她手裡這半枚神龍符儘快銷毀,而要達成這個目的,有兩個辦法:
一是先解了鎮符術,將神龍符從樓小禾身體裡取出來,再把它毀掉。
二是直接一把三昧真火,連人帶符一起燒掉:鎮符術原本用於鎮壓某些威力無邊同時隱患無窮的極端靈符,像這樣的靈符往往不壞不朽,水火無侵,是以隻能用咒術強行鎮壓。但是無論如何高超的靈符,遇上三昧真火,都將付之一炬。
柳含煙精通符籙,她若能解鎮符術,肯定第一時間就動手了,而不是坐在這裡哄著樓小禾吃飯。
而她既然坐在這,那隻能說明:鎮符術她解不了,樓小禾現在已經被架到了火上烤。
鎮符術對於想要得到神龍符之人來說,是層需要忌憚的阻礙,但對想要毀掉它的人來說,卻沒什麼好顧忌的。站在彭狗的立場,鳳麟洲很可能手握畢撼山,再加上弱水天險,他但凡慢上一步,都將變數陡生無力回天……
所以,要搶先機,這把火刻不容緩,能讓她像這樣先坐下來踏踏實實吃上一頓斷頭飯,已是仁至義儘了罷。
柳含煙聞言,看她一眼,語氣很平靜:“樓公子誤會了,天君無意取你性命,他已動身前去靈墟,少時便回。”
樓小禾愕然:“靈墟?他去靈墟乾嘛?”
靈墟是狼族地盤,要說三界中最想要彭狗死的人,隻怕鳳麟洲的阮家遇上那靈墟宗主顏百川,都要自歎弗如。
這個節骨眼,他跑去靈墟,總不能是上門送死罷?
柳含煙語聲無波:“去請穆遊道君。”
樓小禾睜大眼睛,隻覺得這個“請”字,用得實在很絕。
穆遊,顏百川的愛徒,雖是靈墟最小的弟子,卻也是當世第一符修,仙門當中大紅大紫的青年才俊,同輩當中,也就聚窟穀的葉初服能與其齊名。
彭狗這樣貿然跑去靈墟,說是請,不如說是去砸場搶人。
樓小禾想到柳含煙方才說的那句“少時便回”,深深感到:彭狗會不會太狂了一點……那可是仙門第一宗靈墟啊,那可是揚言屠儘天下犬族的北荒悍狼顏百川啊。
明明放把火就能了結的事,偏偏要這般大動乾戈……說到底,是為了保她。
或者說,保彭狗的那一線死機。
彭狗若知道小紅的存在,知道那靈犀蠱的烏龍……不知會是什麼心情,隻怕會一把無名孽火燒個透頂吧。
“樓公子其實大可不必瞞著天君。”柳含煙意味深長看她一眼。
雖然柳含煙方才幾句話說得雲淡風輕,但樓小禾知道,他們並沒有這麼從容,彭狗甚至根本顧不上和自己當麵對質,腳不點地就趕去了靈墟,可見情形之緊急。
她本可以早點坦白,然後彭狗早早地把穆遊請來,解了鎮符術,毀掉神龍符……如此一來,的確能夠占儘先機,卻不見得皆大歡喜。
終歸有人要犧牲掉的,比如畢撼山,比如埋骨弱水不見天日的娘親。
樓小禾不甘心,就算神龍符必須要毀掉,那也至少,至少讓她等到日落之後,讓她把那個一口一個“乖徒兒”喚著她的小老頭給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