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八地貼在紙縫處。
他在的時候,晚上常常把窗簾開著看星星,看看看著睡著了,第二天天亮會很早就被太陽曬醒。
清晨的太陽光不太熾熱,反而有些溫潤,像質地不怎麼好的玉塊貼在臉上,他每次醒過來翻身,
都能聽到他的床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現在沒有床了,但院長給他們鋪的墊子很厚,睡起來沒什麼不舒服,遙遠就這麼躺著,用手背擋
住臉,穿過指縫看灰塵在陽光下起起落落,偶爾讀著舊報紙上的字。
忽然,他聽見對麵的工作台上有抽紙的聲音,那一瞬以為是小歐還在,支起身看看,是半敞的窗
戶吹了一小股風進來。
接近九點,遙遠睡意漸濃,朦朧中聽到聖德的起床鐘響,樓下漸漸開始熱鬨起來,有小孩子哼哼
唧唧賴床的聲音,端漱口杯的聲音,搶衛生間的打鬨聲,還有一些動作快的似乎已經衝出去在院
子裡鬨騰開了,遙遠笑笑,閉上眼睛,聞到一種淡淡的,懷舊的味道。
地板輕輕地被反複擠壓著,似乎是小歐在那邊走來走去,一會兒又傳來鉛筆細細摩擦紙麵的聲
音,好像有人來替他拉上被子,身子一側沉了一下,誰在靜靜地注視他,然後空氣裡嗡嗡地響
聲,誰喊了他的名字,陽光下小歐歪著頭傻傻地笑著說學長,你看這個好不好。他說你會畫得更
好,到時候送給我行嗎?他說有些人就這樣慢慢地變成了你的空氣陽光和雨水,什麼結束了,大
概是下雨了,沒關係,我會努力的,我會堅持,我走了……
——遙遠醒過來。
臉上涼涼的,抬手一摸,是眼淚,沾在手心上,卻是小歐那天拉住他時候的溫度。
有個未接來電。遙遠抓起手機看看,回撥過去。
“遙遠啊!”李誠實一貫的大嗓門,“嘿呀,剛才你是不是在忙?我沒有其他事,你那個申請已
經備案了。我就跟你說這個事。”
遙遠翻身坐起來。
“項目領導很重視啊,高興壞了,我就說你這種高端人才哪裡還要報備嘛,請都請不來,”李誠
實自顧自地說著,“你那邊工程怎麼樣?不怕不怕,你事情忙完了再過來,我們隨時保持聯
係。”
遙遠由著他講了十幾分鐘,確認對方講累了才插進一句去,“我這邊大概年底竣工,具體日期現
在還不好定。”
“沒關係沒關係,你把工作和家裡打理好,畢竟這個項目時日太長了,”李誠實嘿嘿地笑著,突
然想起什麼,“對了,我問問你啊,你乾這個,那個,家裡……沒意見吧?”
遙遠一楞,笑了,“我沒結婚。”
李誠實在那邊哦哦哦哦了半天,挺不好意思地說我以為那個啥。
然後拍著胸脯說不怕,兄弟,你過來哥哥給你撮合一個,我們項目上小美女一抓一大把。我老婆
就是才進來的時候抓的,她畫沼氣池畫得也挺好。
絮絮叨叨講了些近況,李誠實那邊有事先掛線了,遙遠又躺了一會兒才爬起來。
不一會兒小歐進來條彩信,隔著保育箱拍了楊選的小子,遙遠看了半天愣是沒看出那邊是頭那邊
是腳,隻是一團粉粉的肉團,小小的,弱弱的。
他想象著幾個大男人趴在窗戶口小心翼翼指指點點的模樣,自己笑了一陣。
小歐說他準備用聖德的設計圖參加決賽單元,遙遠實際上不太讚成,但沒說。
出於這個原因,小歐畫得很用心,平時上班晚上過來幫他做些修改,周末就自己畫,畫好拿給他
改,現在小歐的圖已經沒什麼可改的了,大部分時候,遙遠隻是幫他擦掉多餘的邊線而已。
“這個角度可以再收一點。”改著改著,遙遠發現自己在自言自語,好像小歐才進他這個組時,
深夜加班,他站在工作台前幫他改圖,一麵指導他處理細節,而小歐就抬著本子在他身後飛快地
記著,時不時伸手過來指著哪裡問是不是這樣更好。
遙遠停下筆,看著那些漂亮有力的線條。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記得小歐是從什麼時候才開始出現
在自己身邊的。
他好像就一直那樣存在著,或近或遠,卻一直都在。
想某個舊物,熟稔得無從考察它到底從哪裡來,像你一有意識就伴隨在身邊,那個“開始”,就
隱沒到看不見的過去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