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涯鎮定自若地將奏章放好,挺直了脊背,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皇上心裡已經有了決斷,又何必多此一舉詢問臣弟的意見?”
“恩?”抒傕玩味地打量了一下抒涯,“其實也不是沒有朝臣為你辯護——”
抒涯平靜地打斷抒傕:“辯不辯護已經無關緊要了不是麼?若我真的貪汙糧餉,意圖謀反,殺了我是大快人心;若我受人所汙,原本清廉愛民,深受百姓喜愛,除掉我,正好可以防止我得到更多民心,無論如何,我都隻能一死謝天下了不是麼?”
抒涯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這些——早在我受封懷王時就想到了。但我總還以為,我和皇上還是兄弟。”
是的,他受命鎮守邊疆的時候隻有十六歲,那時還是大哥在位。一去十年,邊關廣袤的草原、浩瀚的星空和士卒間純粹的情誼,讓他幾乎忘記了遠方那個皇宮內是怎樣的人心難測,波雲詭譎。
再回京都,故人心已如天遠。
抒傕沉默地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抒涯,沉聲喚道:“裕豐。”
一道青影倏地閃入,下一刻,一把閃著寒光的霜刃已經指向了抒涯麵門。
抒涯握著鶴唳的右手下意識地一動。
拇指緩緩推劍出鞘,鶴唳的寒光初現。
裕豐暗暗將真氣注滿劍身。
千鈞一發,一觸即發。
抒涯的臉色漸漸蒼白,握劍的手骨節凸顯,浮現出淡淡的青筋。
裕豐的劍尖微微發顫。
驀地,抒涯修長的手一鬆,鶴唳當啷一聲回鞘,他任命地閉上雙眼,任由裕豐的劍抵著他的額頭。
抒傕見此情景眸色翻湧,有些如釋重負地朗聲笑道:“好!好!”長袖一揮——“鳳!傳我詔令——懷王抒涯,因連年征戰,為國效力,舊疾複發,聖上憐其勞苦功高,特免去大將軍一職,三十萬兵馬收歸中央,封國土地人民,就近並入各郡縣,派上神使者司天監鳳提點督辦此事。”
抒傕複有將目光投向抒涯,沉聲道,“朕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完成各項工作的收尾和交接。”
緊繃著的弦一鬆,抒涯和鳳同時跪謝龍恩。
裕豐的劍也收回了鞘中。
窗外,天高雲淡,日暖風徐,竹影綽綽。
待抒涯和裕豐告退後,抒傕頹然靠在椅背上,緊閉著雙眼沉思。
“你終於還是心軟了。”鳳毫不留情地揭露。
“嗬”抒傕輕笑,“你聽到沒,他剛才說——他以為我們還是兄弟。”
“就因為這句話?”
“你知道麼——”抒傕悶悶地說道,“剛才,隻要他的鶴唳一出鞘,暗處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就會毫不留情地射穿他的喉嚨,但他沒有。”
“我說過的,他或許有能力,但他不會。”
鳳一聲冷笑,轉身離去。
人類的情感,莫名其妙。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而年輕的帝王還兀自坐在椅子上出神。
他還記得,聽風軒內,他的大手牽著抒涯的小手,走在重重竹影之間。
那片竹林大得像海。
可是走著走著,一轉眼他們都已經風華不再。
曾經青翠美麗的竹子,也濺上了斑斑血跡。
遠處傳來風扶竹枝的沙沙絮語,萬籟俱靜。
隻有你還以為我們是兄弟。
你永遠不會明白。
因為你隻是皇弟——你還不是皇帝。
高處不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