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莊予弦來訪。
也許是他家穀主送來的藥起了作用的緣故,他今天倒沒有咳嗽得太厲害。隻是兜兜轉轉麵無表情地扯了一大堆不著邊際的無謂事情,外加毫不客氣地吃光了自己麵前盤子裡的所有糕點後,才開始以極不正常的方式切入正題。
“方才於後院一遊,在下好像發現……咳咳……貴教所飼之雞比我穀所養之雞小了很多。”莊予弦以一種極其自然的態度極其嚴肅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差點被嘴裡的一口茶給嗆到。
彤雲又跑去了若瀾閣,我隻能鬱悶無比地自己默默順氣,一邊還得不動聲色地繼續聽莊予弦準備說什麼。
“咳……由此可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想要人才發揮出最大的效用,就必須將其放在一個對其有利的環境中。”莊予弦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我點點頭,卻忍不住暗自腹誹道:為什麼這個人每次舉得例子都很奇怪?
莊予弦默然了一瞬,突然話鋒一轉,仿佛字斟句酌般一字一頓緩緩道:“雖然很無禮,但在下還是想說。若教主當真是惜才之人,是否可以考慮……讓彤左使跟我回碧溪穀?”
平地驚雷!
我皺起眉,沉下聲音道:“莊公子何意出此言!彤左使於本教不可或缺,是我的左臂右膀,莊公子貿然開口相邀,實有逾矩之嫌!”
“教主是如此以為的麼……”莊予弦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涼薄的笑容,端麗麵容上一片泠然,“既然教主亦是惜才之人,就應該站在彤左使的角度為他著想一番,而不是僅僅用主子的名義將他拴在身邊!”
“你……”我緊了緊握在手裡的茶杯——我什麼時候硬將彤雲拴在身邊了!況且,莊予弦憑什麼認定碧溪穀一定比流清教更加適合彤雲?!但是莊予弦一反常態,迫不及待地打斷了我的話:“教主待彤左使怎樣,您自己心裡清楚!”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緋色眸子中的烈焰幾乎要將一切燃燒殆儘,我靜靜地迎上他的目光,那裡麵與藏了太多我不能理解的東西,仿佛無奈、控訴、憤怒、迷惘……到最後,竟化為無邊的憐憫與憾恨,“長此以往,隻怕您終會失儘人心!”
“我流影穀內事務,什麼時候輪得到外人置喙了!”任是脾氣再好的人,麵對這樣毫無理據咄咄逼人地質問也會不悅,況且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莊公子身為碧溪穀來使,對自己的身份理應有自知之明。然而今日您的種種舉止言辭,屢次妄圖插手我教事務,實在讓人無法不懷疑您的居心何在!”
這樣靜默地對峙了有一會兒,莊予弦抿了抿唇,恢複了麵無表情的模樣,向我略略一拱手後緩下聲音致歉道:“抱歉,是在下失態了。其實在下此次前來,是向教主辭行的。畢竟我與穀主已離穀多日,諸多事務急需處理。關於彤左使的事情,實在深感歉意,沒想到竟會令教主如此不悅……關於渡雲樓的事情,請教主仔細思慮一番,畢竟不論怎麼說,我們的共同利益都是相同的。最後,莊某還是想說……”他停頓了一下,抬起眼認真地望著我,這才接著說了下去,“請教主善待彤公子!這世間可能有千萬個流清教左使,但是……卻再沒有第二個這樣的彤雲了……”
我有些愕然地望著莊予弦在說完他想說的話之後,向我一拱手瀟灑地揚長而去,心下不由開始揣摩起他這番話的用意。不過——彤雲什麼時候招惹上這樣的人了?
莊予弦並非善類,他剛才那番話中有多少是在試探彤雲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也知道幾分。隻是聽他話裡的意思,怎麼好像我對彤雲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不可原諒的事情?
想起當初我問彤雲自己有沒有為難過他的時候,懷裡那有些僵硬的身子,我不由無聲地歎了口氣:我對自己的枕邊人,竟不比一個外人了解多少呢。
我正望著遠處出神,卻不小心手一滑將茶杯掉了下去。我望著那堆形狀不規則的碎片以及碎片四周飛濺的茶水,再次確認了一件事情——莊予弦,果然是一個非常討厭的人啊!
彤雲傍晚回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戰戰兢兢的。吃飯的時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雖然平日裡也沒見他吃的有多開心,但起碼沒有像今天這樣,明明碗裡已經沒有飯了,卻還是拿著空筷子往嘴裡送,一邊有些呆然地望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