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雲城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在微微濕潤的空氣中醞釀。不遠處的小亭子裡,一道人影在一片淡淡白霧中晃動。
——這樣的氣氛似乎格外適合掃墓,顏語腦海裡突然冒出這句話。
她撐著一把淺黃色的傘,踩著高跟鞋小心淌水,一步步走到小亭子前。
“趙叔,早啊。”
“喲,這又是小半年沒見了啊,”男子約摸五十歲上下,穿著一身淺綠色的製服。
“嗯,這不是我爸的忌日了嗎?所以過來看看。”
“哦,對對,我都快忘了。不過你放心,每月一束花,還有打掃衛生,這些我都記著呢。你等會看就知道了,你爸那我收拾的很乾淨的。”
“趙叔辦事,我當然信得過。這是今年的服務費,我先交了?”
“行嘞,外邊下著雨,你要不進來坐會?”
“不了,趙叔,我一會還有采訪,所以今天一早就過來了,看看我爸就走。”
顏語掃碼支付,一手撐傘一手抱著花往裡走。自她考上大學以後,就將父親的墓遷到了這裡,算一算也有七年了,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父親墓的位置。
不過,其實也不用記。
這裡的墓碑擺放都極有章法,西園小山坡上第五排第三座便是。她當時還在想,五三,真是不容易忘記的“坐標”。
一眼掃過去,墓碑都是灰褐色的,在一片白茫茫的霧色中顯得有些清冷。哪怕有青草小花的點綴,也依然不由的讓人生出壓抑之感。
“咦?”
朦朧煙雨中,有一簇黑白分明的亮色。定睛一看,是一束百合花。
這是哪位掃墓者和她有一樣的品味?
顏語慢慢走近,才發現這束百合花竟然是放在她父親顏東岸的墓前。
這種情況,她還是頭一次遇到。
是母親嗎?這種可能性很小,畢竟她住的離這太遠,而且因為當年的事,她這些年連提到父親也很少了。
是父親以前的學生?可這些年從未見有哪位舊人聯係她,為什麼在今天突然出現?
她微微蹲下身子,將懷裡的百合花也放在了墓前。天空依然下著小雨,但聲勢漸漸弱了下來,像是細細的絲線一般,落在百合花上凝成一顆顆漂亮的水珠。
“爸,我來看你了。”
“最近幾個月比較忙,所以來的少了,你彆介意。”
她蹲了下來,小心翼翼的不讓裙擺落到地麵上,總覺得這樣離他更近一點。
“我的生活也沒什麼變化,還是單身,吃得好穿得暖。”
“去年和你說,或許以後有機會帶我暗戀的人來見你。現在看來,進展有點慢。不過我還不到25歲嘛,還不著急。”
他的照片上凝滿了細密的水珠,叫她忍不住抬手擦了擦。冰冰涼涼的水幕被抹掉,他的麵容清晰的露了出來。
“你不是說,25歲是真正的大姑娘了嗎?”還說,等她25歲,要送她一份他精心準備的禮物。可是,他卻連她的18歲都沒等到。
“算了,不說這個了。”
“你在地下過得好不好啊?和那位阿姨,終成眷屬了嗎?”
父親不愛自己的母親,這個殘酷的事實她用了數年才消化。她曾想把他的東西都遠遠的扔掉,眼不見為淨。
但或許是印象中他離開時的眼神太過溫柔,最終她還是將它們都留了下來。
“不過,也說不準。說不定,你在地下還是個工作狂呢?兢兢業業,隻愛科研。”在地府搞研究,聽著很離譜,但還真像他的風格。
“有能力的話,托個夢給我吧。”她快不記得他的聲音和神態了。
顏語看了看手機,發現時間不多,緩緩起身。這時的雨已經停了下來,她索性將傘收起來。
她的眼神落在眼前兩束百合花上,那花瓣上都是清淩淩的水珠,讓她有些想輕輕碰觸的衝動。
她幾乎要分不出哪一束才是她送的。
但是她那束是昨天找樓下花店預訂,今天一早送到的新鮮花束。
那另一束呢?也是今天早上送的?但現在才早晨8點,有誰會比她來得更早?
帶著這樣的疑問,顏語改變了原本從側門離開的想法,還是從原路回到了大門口的保安亭。
“趙叔,我有個事問一下。”
趙東剛打開打包回來的粥和包子,沒想到她會出現,忙站起身。
“哎,你問。”
“我剛才在我爸墓前看到一束花,那是您放的嗎?”
“嗯?不,不是,我不是和你約定每個月15號送花嗎?今天還沒到呢,上個月的花我在月末就清理掉了,不然這雨天會搞得花腐爛的。”
“那您知道是誰送的嗎?”
“額,你等會啊,”趙東翻開自己的來訪登記,但“顏東岸”那一欄並沒有其他人的名字,“這段時間來看你爸的,就隻有你一個。”
“我看那花挺新鮮的,估計是今天早晨送的,您能看到今天早上有誰在我之前來過嗎?”
“哎,”趙東想起來了,“有一個男的,大概四五十歲了吧,他來過。但他好像是說來看她妹妹的,我查一查記錄啊。嗯對,他妹妹叫錢麗,在西園。”
“那他可能是放錯了?”顏語雖然這麼說著,心裡的疑惑卻沒散去。真的會有人掃墓的時候,連花都放錯地方嗎?明明墓碑上有名字也有照片。
“額,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要是介意的話,我一會把花拿走,放到錢麗那去?”他看了看,那位置在顏東岸的下一排。
“好,那就麻煩趙叔了。”
有人來探望他,總歸不是一件壞事。
就算對方是出於某種原因隱瞞身份,似乎對她也沒有什麼損害。這墓園隻有入口處有攝像頭,但今天下雨,想必那人是撐傘過來的,十有八九沒拍到臉。
算了,也沒必要刨根問底。
如果對方以後還打算來,那她們早晚會遇到的。
顏語趕到雲舒居的時候,是上午9點半。茶館才剛開門不久,而她的同事韓慧還未見蹤影。
“你到哪啦?”她坐到包廂裡,點了杯熱茶捧在手心,驅散了點清晨露水帶來的寒意。
“彆提了,”韓慧的聲音有氣沒力,電話那頭還響起了轟隆隆的咖啡機聲音,“我估計趕不過去了,今天采訪你來吧,反正也是你主筆。”
“怎麼回事?生病了?”
“沒,我身體素質好著呢。是昨晚那篇稿子,被陸一尋打回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篇的時效性很重要,今天就得在平台上發出去,所以我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改稿。”
“額,非常理解。”
陸一尋,那個她從高中開始就暗戀的男人。
明明隻比她大一歲,卻在大學期間連續跳級完成學業,碩士是出國念的一年學製,所以比她早三年進入公司,如今成了資深記者,她的組長。
外人對他的評價:優秀、自律、冷靜理智。
組內對他的評價:龜毛、潔癖、心狠手辣。
她進公司才一年,就深刻體會到了他的手段。她至今還沒有一次過、不需要改的稿子,被打回來次數的最高記錄是六次。
如果不是她對陸一尋的那點濾鏡,她一定會每天咒他吃方便麵沒有調料包的。
“陸一尋今天下午要去市裡開會,”韓慧咕咚咕咚灌了一口咖啡,“我得在下午一點他出發之前,把稿子改好。”
“那,祝你好運。”
“放心,我搞得定。倒是你,一個人應付那個瘋狂科學家,沒問題吧?我聽說他還挺,額,挺會洗腦的。”
瘋狂科學家,這是他們小組給她這次的采訪對象,雲城大學天文學教授許原起的外號。
今年電視台想推出一個名為“高手在民間”的各界人才采訪計劃,而許教授因為其發言大膽、個性鮮明,以及在短視頻平台擁有大量粉絲而入選。
“放心,我是唯物主義者,不會這麼容易被洗腦的。”
“哈哈,那教授也是這麼說的。你要是被洗腦了,記得喊陸一尋去救你。反正那許教授肯定不可能洗腦得了陸boss。”
顏語莞爾,將一杯熱茶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