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之前做過功課。
這位許教授不喜歡喝咖啡,喜歡中式的茶點和點心,尤其喜歡自己動手泡功夫茶,所以她才特意將采訪地點約在雲舒居。
當陽光驅散灰蒙蒙的雲層,在落地窗前投影出一片暖色時,房間的門被輕輕敲了敲,她隨即站起身。
來人和她預料的差不多,也延續了他在短視頻中的一貫風格。
他雖然已年近六十,但精神矍鑠、雙目有神,穿著灰黑色的風衣和牛仔褲,與一般大家所想象的“老乾部”風格截然不同。
“許教授早,我是顏語,代表雲城電視台來采訪您。”
“嗯,”許原一眼掃過她,視線落在了桌麵上精致的中式茶點和茶具上,眼睛陡然亮了起來,“桃酥,不錯。”
顏語朝服務員點頭致意,隨後與他重新落座。
“這裡的茶點很有特色,如果您有彆的想吃的,可以和我說。”
“不用費這個心了。我三高,也不敢多吃這些。好久沒親自泡茶了,我就是過來玩一玩。”
說著,他就熟練的將一旁的開水壺拿過來,準備沸水溫壺。
顏語眼中閃過兩分笑意,看來資料上顯示的“活潑外向、快人快語”倒是沒錯。
簡單寒暄兩句以後,兩人就進入了正題。
顏語取出錄音筆和一個藍皮小筆記本。
“許教授,我想首先了解您的求學經曆。您可以說說上學時候的趣事,挫折和經驗,以及對現在年輕人的忠告。”
許原頭都沒抬,手上動作不停。
\"哎,你聽聽你這些問題,都太無聊了。\"
“三四十年前的事,我哪裡還記得清。我要真是給你說的明明白白,那就是在瞎編。”
“女娃子,你不用走那些流程,就直接問你最好奇的。”
顏語見他說話如此直白,反倒更放鬆了些。
“那不如從您最近轟動的那場直播說起?我記得您在直播中,提到一些很有爭議的話題。比如,‘我們的世界隻是高維世界的投影’?”
“哎,看來你這是做了功課的,不錯。”
許原麵帶笑意,並不意外她會問到這個。更準確的說,他的眼中帶著一股躍躍欲試,像是終於聽到了自己期待的聲音。
“那你怎麼看待我這個觀點?”
“據我所知,科學界確實存在不少類似的聲音。比如物理學家波姆也曾提到過,我們的宇宙或許隻是高維文明的全息投影。”
顏語的話一針見血的指出許原的說法並不是“獨創”,但他泡茶的動作不急不緩,以平和的態度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這樣的假說很新奇,可以說是細思恐極。但也就到這裡為止了,”
她翻開筆記本頁麵,畫了一隻火柴人,將一隻茶杯放在它旁邊的紙上。
“正如這隻火柴人無法看到茶杯除了底部外的其他部分,我們是無法觀測更高維度的世界的。即便猜到,也驗證不了。”
“所以,您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這個理論?”僅僅是因為興趣嗎?
許原將泡好的茶分成兩杯,推了一杯到顏語麵前,另一杯則握在自己手心。
茶湯的熱氣嫋嫋升起,在清淡的陽光下如同輕紗一般。
“或許是因為無能為力吧?”他的聲音有些縹緲,“現實有時候過於殘酷,所以如果能有更高維度的工具,能讓我們修改現實,那就太好了。”
顏語敏銳的捕捉到他情緒的變化。
她之前做過背景調查,許原的兒子許元是一名消防隊員,六年前因一次事故因公殉職。
還沒等她想好該說些什麼,許原話音一轉。
“不過,你怎麼知道,這個想法驗證不了?”
“嗯?”顏語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我們能觀測到更高維度的文明?”
“不不,”許原擺手,將茶杯放下,“我不是正經物理學家,不懂他們研究的那些量子力學。我隻是一個不正經的天文學家。”
他伸手,拿過顏語手中的筆記本,在小火柴人旁邊畫了一條線。
“你的觀點是對的,我們觀測不了。但前提是高維文明不對我們做出任何乾預,一旦他們乾預了,我們兩個世界之間就產生了聯係,自然就會被發覺。比如,當我在小火柴人身邊畫了一條原本不存在的路。”
“您,有證據?”顏語有些難以置信。這樣的事情,如果是真的,必然會在全世界範圍內引起軒然大波,又怎麼可能毫無“水花”?
“嘿,”他情緒似乎立即好轉了起來,“是不是證據,就得靠你自己來評判了。”
他翻出手機,打開了一個文件,遞過來給她。
“事實上,這種案例並不少。1995年,美國有一位叫戴維斯的年輕人,他在自己父親的遺物中發現了一串神秘代碼。而他父親曾有過‘預知未來’的神奇事跡。”
顏語看了那嘩眾取寵的報道。
故事裡,這位父親帶著自己年幼的兒子到商場,聲稱這裡即將發生火災,並采取了相當強硬的手段將商場所有人都驅離。
結局和許多電影一樣,父親一開始受到譴責,但後來被證明是對的,受到了眾人的感謝和崇敬。
這樣的新聞報道確實不少,但這個世界本還有許多未解之謎,如百慕大三角、麥田怪圈之類的。所以,看到許原將這樣的新聞視為“高等文明乾預”的證據,她心中隻剩下“荒誕”兩個字。
但當她與他對視,她原本想說的話又堵了回去。
他雙眼中閃動著某些她熟悉的東西。那是她曾在父親顏東岸眼中看到過的,對某件事的專注和執著,像對待自己的戀人一般。
有時候,辯個是非分明也沒那麼重要。
片刻以後,顏語才開口。
“在您看來,這高等文明,是外星人嗎?又為什麼要乾預我們?”
許原沒有聽見自己意料之中的譏笑,有些詫異。他又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儘,再開口時,聲音又與剛才有了些微不同。
“是不是外星人,這我不知道。或許他們隻是未來的創造了更高等文明的人類。但與其說他們是乾預,不如說他們是觀察。”
他指了指筆記本,“可以撕一張紙下來嗎?”
顏語動作很快,撕下剛才火柴人的那張紙遞給他。
他將紙平鋪在桌麵,用指尖點了一滴茶水,將手指懸於紙張上空。
接著,指尖的水滴在重力的牽引下,啪一聲落在紙上。
“就像我們會去觀測大自然一樣,他們可能也想要觀察我們。你看,這一滴水落下去,小火柴人就能察覺到二維世界之外的東西,它可以選擇自己的行動。”
“就好像雙縫乾涉實驗那樣。你聽過這個實驗吧?是否有觀測者,將改變電子的物理行為。”
“我明白了,”顏語點頭,“您的意思是,他們想知道,我們知道他們的存在以後,會如何改變自己行為,甚至改變我們的世界?”
“對,我是這麼猜想的。”許原點頭。
顏語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什麼許原會在網絡上大火,以及擁有了一幫堪稱“信徒”的粉絲。
他的觀點確實有衝擊力,又剛好契合了一部分人內心的祈求。
“今天這采訪不錯,比我想象中好玩多了,”許原抬手給她倒了一杯茶,“我心情挺好,你還有什麼想問的,都一並問了吧。”
顏語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好機會。
剛才的問題其實是熱身,以許原最喜歡的問題入手,接下來才能問到一些他個人生活的看法。
畢竟,她這篇報道的重點是許原如何成為一名天文學教授。
而不是瘋狂科學家的最新觀點。
兩人一直聊到了中午,順便在附近吃了頓飯還加上V信好友才分彆。
顏語自覺這一趟收獲不錯,決定打鐵趁熱,先回公司快速把訪談的初稿寫出來,然後再慢慢修改。她剛走到街邊,還沒攔到出租車,就接到了韓慧的電話。
“喂?是來確認我有沒有被洗腦的?”她聲音輕快。
“顏語,出事了。”
這一刹那,某些東西在她心口砰一聲落地碎開。
類似的話,她在許多年前也聽到過。也是這樣一個涼爽的秋日,她的班主任將她喊出教室,溫和又關切的告訴她,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