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兮風再次醒來已然是十多天後的事。
天剛下過一場雨,空氣裡彌漫著濕氣。
在他的視野裡,有個人不停的在屋裡來來回走去。他揉揉眼睛,嗓子微啞:“段將軍?”
段起洢頓了頓,轉身向外走去。指腹剛碰門閂,兮風便不留餘地地說:“多謝將軍救命之恩,日後……”隻是說話未道完,就乾咳了數次。
段起洢擔心他吐出血,立即折回來,不知所措道:“怎麼了?病還沒有好嗎?明明是……該死,這幫北城吃裡爬外的東西!”
兮風差點被段起洢逗笑,沒來得及,左手就在空中晃了晃,滿腔的藥味裡滲雜了一股血腥,便是力不從心,語氣裡摻著絲掙紮:“無礙,口乾罷了。”
侍段起洢匆忙倒好茶水遞給兮風,盯了許久,直至他臉上潤氣好些才輕聲問道:“好點了嗎?”
兮風點了點頭,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了段起洢的手上,骨節分明,仔細一瞧,煞是好看,他都快懷疑段起洢不是那個在軍營待了數年的人,蹙起眉頭,道:“今夕何日?”
“清明過後的第五天。”段起洢道。
“帶我出去看看。”兮風又道。
“不行,你才醒,身子還沒恢複好。”段起洢否決道。
兮風又蹙起眉,許久才道:“那……我沒醒這幾天,北城如何了?”
“北城一切安好,”段起洢從實回答,“隻是來了個人,聽說是什麼就市上的易水公子。”
兮風當然不知中原的風雲變化,這易水之姓的人當中,他隻知自個的徒兒就有個叫易水奚的——曆練時在一條河上撿來的孩子,收養後才通過附近的村民口中得知那河名為“易水”。因此,他立即以此為姓,離開後就喚他為“奚”。
“也是,中原來的人,滿腹壞水,一個比一個強。“段起洢補充道。
所幸,易水奚可沒那般。兮風輕咳了下:“那他如今怎樣了?”
“他,嗬。”段起洢並未回話,但這後頭的一聲“嗬嗬”所謂是意味深長。
這樣一來就更不可能是他了。兮風敞開了眉頭,心頭卻悸動了一下。
“有吃的嗎?”兮風揉了樓腹部。
半響,段起伊道:“啊?”
“北城,就市…”雙桃細瞧著壁上的畫嘀咕著,扭頭看向竹青,“姐姐,這兩個地方相差好遠啊。”
竹青手攥著雕花刻刀對著樹枝小心刻著,挑了挑眉。
“北城的花可一點都不好看,還不能結果,那邊的人家都樣這樣嗎?”
“這那能啊。”
“閣主姐姐?!”雙桃微張瞳孔,喜道,“您怎麼來了?”
“怎麼,就市還有我不能來的地方?”京城憐笑道,輕撫了雙桃腦袋,“雙桃真是越發精巧了。”
“謝……謝謝。”雙桃閉起了一眸,兩頰微紅。
“竹青,安排得怎樣了?”京城伶看向竹青。
“吩附下去了,七天之內……”竹青停下了手中的事。
“不用七天,再就三天後罷。”京城憐道。
“大可。”竹青回答。京城憐笑道:“竹青,你可記得兒時那件事?”
“記得。”竹青說。
“說來也是奇怪,當初我也隻不過誤打誤撞的來到這兒。然後又誤打誤撞的遇到了一些人。可是,他們隻是來,走的時候卻沒有任何的……哪怕是相識相知一場——無人與我把酒喝,走後相識亦可非。”她端起茶杯,輕抿,濃溢的茶香瞬間在唇齒間彌漫開來,不急不慢道,“我乏了,是時候出去走走了。”
“閣主,這違背了閣中的規矩。”竹青立馬駁回。
窗欞外的雨淅淅瀝瀝,雨絲順著瓦礫凝成線不停滑落下來。
竹青輕抬雙眼,隻見視線裡京城憐薄唇微張:
“竹青真是變了不少啊。”
雙桃在一旁玩弄著木器,全然不知當下壓抑的氛圍,忽然眼前一亮:“啊。”
竹青看向了這邊,隨即京城憐也看著雙桃。
“花臨她……碰到壞事了。”
.
乾壞事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你叫什麼?”花臨掏出腰間備用的匕首置於紅衣男子脖前,皺眉質問道,“誰指使你的?問你話!!”
那紅衣男子也算得上一個翩翩公子,哪怕被花臨斥問也無所畏懼,喉結滾動,勾起嘴角上揚,笑罷:“小姑娘家家的一點都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你也不怕被他人笑話嗎?嗯?”
我可不是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
“彆跟我扯這些沒用的,琴棋書畫我樣樣不通,要找那樣的姑娘你一邊找去!”花臨不耐煩了,真想踹他一腳,滾到屋簷底下她才樂意。
“不說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你。”
“哈哈,那在下肖甘拜下風!姑娘,你師父是哪位高人?不如你帶我去見識見識?”紅衣男子繼續說道。
“我師父?找我師父的?”花臨低眸思索。
紅衣男子見勢折了花臨的刀尖,花臨還未反應,那紅衣男子早已足抵桃柳,遠在天邊,他喝完酒,擦乾,淩亂的發絲隨風而起,故作鎮定:“我自然是找你師父,不過我已經找著了。小姑娘,你我還會再見。”
“接著!”
花臨接下了他手中的酒壇。
“好酒,藏起來今後若有機會一定邀你去痛快淋漓地喝一場!”
“這事沒完,少忽悠我!”花臨衝了上去直揪著不放。
這一路便來到了風昔閣樓下。
*
竹青清早就開了閣門,各地官商老爺接踵而至,隻為千裡迢迢,目睹樂伶驚鴻一瞥。
京城憐喬裝,輕衣霓裳著身並不裸露。
寧繁盤腿打坐,睜開眼,四處人滿為患,帷幕緩慢下垂,緊著是珠簾下墜,磕碰裡京城憐的身影也打在了帷幕中。那隔著客官數步,被竹青作法遮掩實,除身有法術者外,凡人隻覺得那是一扇密不透風的牆。
風昔閣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應有儘有。皙日樂伶不作殷勤,數人就在閣中請談,煮茶。
就市之夜,貫穿了一條街道。
目及之處,儘是花燈掛於屋簷及欄中麻繩。
朱牆新覆百雪,漫天飛雪簌簌而落下。
***
纏綿
疏雨紛紛而落,京城憐坐於秋千,仍看千秋。
“姑娘,我幫您要回來了。”易水奚忘了自己曾經的師妹,更忘了那段京城憐珍惜的師門中的歡愉日子。
京城憐看向他,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他在人間是什麼呢?一開始京城憐是不曉得的。
“姑娘,你好像神仙啊。”易水奚見她不語,又盯著自己許久,怕是出了神,他一時移不過來,侍發覺時,臉頰早暈了紅。
“書生都這般誇人的?”京城憐忍著笑意,抬手摸向易水奚白皙的手,他下意識躲了躲,當即背過身來。
“對,對不起。”他道,“神仙,真的太美了。我一時忘了如何說辭。”
“東西掉了。”
易水奚模索腰間和袖子,書卷筆墨儘齊,唯獨裝銅幣的布囊不見蹤處,便愈漸亂了手腳,忙解釋:“抱歉啊,定是落在姑娘方去的胭脂鋪了,我這便速去速回。”
他這一去就用了兩個時辰,忘了打傘,忘了天色漸晚,忘了姑娘等不了太久。
易水奚的凡間,打上了燈,路上行人匆匆,誰都來不及多看誰一眼。京城憐願等,神仙下凡,他人見不到她。所以未曾察覺異樣。
雖是在等,她也毫不枯燥。她從人間來,人間便是她生生世世化為骨灰也要撒在這的故裡。況且,她愛這般煙火江南,山水世間。
說話,如今當政的皇帝是誰?她忘了,天上一天,人間十年。
她身為錦衣仙,雖是半殘也不可不顧天上法規。她逃出來的,隻為見看他幾眼。此之前,也不少打聽過易水奚的凡塵一生,他的劫,她一一儘知。此來一趟,隻為除劫,還他安寧。
彆人不懂易水奚,隻知紈絝子弟常年首位必然歸他。世人唾棄,臭罵,又不能奈他何。京城憐從小與他長大,十二歲,到及笄,到飛升,易水奚一路陪她,偶爾缺席,也值得她愛他敬他。怎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易水奚在神界過於招搖,終被打下人間。
*
京城憐許久未見過雪了,她望著竹台上的畫,目光又移向棋桌旁的屏畫。一股腦鬱悶:
這些畫上的梅花怎那樣紅?
許是喝著了點小酒,不勝酒力,眼前景物昏花。
“他去哪了,怎時辰到了還未回來?”
竹青硯著書台上的墨,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道:“易水奚往西邊北城去了。”
京城憐揮揮袖子,“為何?”
“阿青並不知曉,易水奚出門前什麼都沒帶。”竹青轉念又道,“啊對,他說去見一位將軍。聽說姓段,名起洢。”
“陽光明媚,一會照到整點了。他再不回去,拿刀去砍他。”
“這,恐怕不好吧。”
“不會。”
京城的雪落不到江南。
前些日子,風昔閣無客,易水奚偷偷從院裡的樹下,挖了壇酒,不知又往何處跑去,兮風不在,師哥野性性愈來愈強烈。京城憐奈不住他,便隨之去了。曾想閣中五顆樹下的酒他都一一討去,一壇未剩。京城憐的火氣真不知向那發。無奈隻想好了一下策,坐享漁翁之利。
另一邊,易水奚打了一個噴嚏。北街一如既往熱鬨。線人就在芙蓉客棧。
*
姬易葉在亭中淺眠,試圖將方才的陰氣驅散,下邊的空地裡出現了塊石子,他抬眸探去,綠藤簾包圍中著個人影。
“怎麼落得這般清閒,公子?”那人說,一臉匪氣。
姬易葉停下氣運不笑也不怒,說:“侯爺得空來此,喝盞閒茶?”
蕭還霽笑罷,攬開綠藤,鑽入亭裡,與姬易葉對坐。他從腰間掏出扁壺,拔了木塞,喝了個痛快。
春風輕拂,發絲纏繞,打下幾枝落木殘花。姬易葉低身俯探拾了枝芍藥插入瓶中,指尖微顫。蕭還霽看不見鬼氣,瞧著他直勾魂,他到底不是正人君子。
姬易葉紅眸迷離離,殊不知落魄樣美得令人叫囂。“蕭……”姬易葉方要開口,蕭還霽這一刻一點也等不了了……
他們氣息纏繞,唇齒交纏,為彼此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姬易葉搭在蕭還霽的肩窩,渾身抖得直顫,眼淚不聽使喚的湧出,啞了嗓子:”我輸了,那魔頭從住鬼橋敗亡,連帶著數萬寬魂哭嚎不見,我救不了他們……我寧願成為一個瞎子……”
蕭還霽借著肩膀,輕嗅著他身上清冽的雪鬆味,他說:“不會了,這次換我來。”
他拉開姬易葉,額頭相抵看著對方。
姬易葉輕聲抽泣,淚水含糊了雙眼,緊攥著蕭還霽的黑衣,又驚嚇似的鬆開,微卷十指生怕蕭還霽染上丁點痕跡。他聽見他低沉有力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