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期看著紀玲,忽然他也笑了,眼裡卻沒有一絲溫度,他站了起來,“新年快樂,阿姨。我就先回去了,吃完飯我來接蔣野。”
說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蔣野伸出了手,卻又收了回去,他就這麼安靜地看著蔣期離開自己的視線。他看著紀玲,眼裡都是悲傷,他不明白紀玲為什麼要一直和蔣凱明一直糾纏下去。但紀玲隻是紅了眼,拉起來他的手,聲音帶著莫大的悲傷,“小野,媽媽有自己的苦衷。”
這注定是一個不怎麼愉快的年,明明是一家人,卻各壞心事,蔣凱明看起來很是開心,大口大口地喝著酒,紀玲給蔣野的碗裡夾滿了菜。但蔣野卻怎麼也吃不下去。
窗外下了很大的雪,雪花打在玻璃窗上,慢慢變成水氣,彌漫了整個窗戶。蔣野看不到外麵的景象,但他知道今年的雪是個好的開端,瑞雪豐年,明年的地裡會有一個好收成。隻是,再怎麼好的豐收好像和他也沒有什麼關係。
蔣期從蔣家出來,就冷著臉一路走,不知道亂走到了哪裡。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胃有些不太舒服,也許是走得急吃了風,也許是因為喝了冷茶,他隻覺得胃一陣痙攣。疼得他不自覺慢慢地蹲了下來,也許是疼的厲害,他的眼眶忽然就紅了。小巷掛滿了紅色的燈籠,一牆之隔,是歡聲笑語。蔣期猛吸一口冷氣,站了起來。
如果說蔣凱明是播下了他苦難生活的種子,那麼歸來後的紀玲就是砍斷他最後一絲希望的鐮刀。
第4189天,這是紀玲離開後,成年後的蔣野第一次見到她。
此時的蔣野剛剛領完他最後一份兼職的工資,他數了兩遍手裡的錢,有些開心,這些錢足夠他交下個學期的學費和他的生活。今天是春節,他不想回去,蔣凱明又叫了一大群人在家裡打麻將。
烤紅薯的小攤正準備離開,蔣期把人給攔住了。他從賣剩下的紅薯中挑了一個最大的紅薯,作為給自己的新年禮物。
他拿著紅薯想去那個沒人去的屋子,想在那待一會,等晚一點再回去。忽然他停了下來,快速地躲在牆壁後麵。
“丘哥,今天除夕你不回去啊?”
“回個屁,今天a區開放,我要去網吧大殺特殺!”
“行啊,我們就不敢這樣了,要在家守歲,還是丘哥牛逼!”
……是丘澤新,蔣野等人走後,才走出來,他低著頭,走得格外快。他走到那個破爛的小屋,裡麵被他打掃得很乾淨,但這裡很冷,他不能在這久待。他隻希望蔣凱明的那群狐朋狗友能早點離開。
紅薯還是溫熱的,他吃了兩口,很甜。連待著自己身上的傷也沒有那麼疼了,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是蔣凱明,他隻說了兩秒久把電話過了。
蔣野卻愣在了原地,一臉迷茫,他說,“你媽回來了。”
他幾乎是僵硬著回到了那個家,女人看到他瞬間就哭了。她說,她再也不離開了。蔣凱明抽著煙,冷冷地看著著一切。
這好像是一場夢,蔣期已經不太記得後麵發生的事情,隻記得,後來女人哭著瘋著喊著,告訴他噩夢般的過去,他的出生是一場錯誤,他是害得她被禁錮的幫凶。
後來發生了什麼,蔣期隻覺得頭疼的厲害,警笛聲,尖叫聲,血把白色的毛衣都給染紅了。他站得遠,一臉麻木地看著有人把可怖的屍體給抬了出來,有人來拉他。他沒有動,被推倒在地……
大片大片的血染紅了整個天空,蔣野覺得驚悚,後來卻發現那是自己的眼睛被血給遮住了視線。
胃已經沒那麼疼了,身上都是冷的,蔣期用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還是無濟於事。手機上是蔣野發過來的信息。
蔣期想了想還是不知道怎麼回。紀玲現在所做的事情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蔣野……蔣野這個時候還是安全的,他不擔心。隻是站起來走回家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蔣野沒等蔣期去接他就回來了,他一回來就去摸了摸蔣期的臉,蔣期睜著眼睛看著他,微笑著,“乾嘛?”
蔣野沉默了一會問,“吃飯了沒有?”
蔣期握住他的手,“吃了水餃,要吃嗎?”隨口一問,卻不想蔣野卻真的說了要,蔣期隻好爬起來,去給他煮水餃。水餃是蔣期前幾天包的,個大又好看,在煮沸的水裡像擺著尾巴的魚。
“哥,你不是很討厭我和他們接觸。”寂靜的廚房裡除了水咕嚕咕嚕的冒泡聲,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是。”蔣期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嘴角勾起了惡劣的微笑,他把火給關掉。步步緊逼,“我不希望你和他們任何一個人來往,無論是蔣凱明還是紀玲。她要是真的為你好,她就不應該回來,還幾次三番要求你回到那個家。蔣野,如果不是我攔著你,你說,你能在她那堅持幾天。她為什麼會回來,你不想知道嗎,她說要帶你走你真的信了嗎。蔣凱明是個什麼人,她不知道嗎,她還要你回去,回去那個家,那算什麼家!”
蔣期是真的動怒了,他的眼神都是諷刺,這樣帶著刺的蔣期是蔣野不曾見到的,他覺得害怕和不安。他下意識想要解釋,“但她什麼也沒做不是嗎,她畢竟是我的……”
“如果說我知道她回來的真相呢?”
所有辯解都被堵在了喉嚨裡,蔣野看著蔣期,心劇烈地跳著,“什麼真相?”
蔣期看著蔣野,忽然笑了,“那個我說過的故事,屬於我的故事,你不覺得耳熟嗎,你真的以為我在說的是自己的事嗎?”
蔣野的眼裡一片迷茫,蔣期有些於心不忍,但他還是殘忍地說了出來,“你已經想到了不是嗎?那不止是我的故事。”
“才不是!”蔣野忽然怒吼,他倔著臉看著蔣期,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我才不是……”說完,他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淚。蔣期的心瞬間就揪在了一起,他後悔了,他慌張地去拉蔣野,“小野……”
“我怎麼會是不被期待生下來的,明明在我記憶裡,他們也曾經有過和諧的日子。”蔣野眼裡大滴大滴地掉著眼淚。
那些被他藏在心底的記憶一點點地被揪著出來,蔣凱明打完人後,紀玲雖然擋在自己麵前,但她看著自己的眼神,總是帶著蔣野看不懂的情緒。現在想來那是怨,怨什麼呢,蔣野不敢往下想。他赤紅著眼看著蔣期,“明明不是的,就不是,她回來就回來,有什麼關係!我不管她什麼目的,她說要帶我走,就一定是真的!”
蔣期臉上都是擔心,“小野……”
“我管她什麼目的,我怎麼會是不被期待生下來的,我怎麼會!”蔣野看著蔣期,眼淚噙在眼眶,他胡亂地抹了一把眼睛。
“哥,你騙我……”眼神是蔣期從未見過的脆弱,帶著一絲可憐還有自欺欺人的倔強。蔣期也紅了眼,但他還是鄭重而緩慢地搖了搖頭,“不是,我沒有騙你。”
蔣野忽然整個人被定住了一樣,蔣期的呼吸都輕了,然後就在下一秒他就看見蔣野的胸膛快速起伏著,他臉上都是痛苦,好像呼吸不過來的樣子。蔣期立馬慌了,上前扶住蔣野,“小野,小野!”
但蔣野的呼吸卻越發急促,蔣期心中湧上害怕、慌亂,他的手不自覺地發抖,蔣野默默地流著淚,看著蔣期,眼裡都是悲傷。一滴熱淚順著蔣野的臉流到蔣期手上,燙得他愣了一下。
“小野,”蔣期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呼吸,用嘴呼吸……”
蔣野在蔣期的指導下慢慢地調整著自己的情緒,不知過了多久,他呼吸的頻率恢複到正常,眼淚也已經流不出來,他隻覺得眼睛又脹又疼。
“我,”剛發出一個字,蔣野發現自己的聲音啞的厲害,蔣期連忙開口,“我去給你拿水。”
“不,”蔣野拉住了蔣期,搖搖頭,“我沒事,我……我……”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打破著尷尬的氣氛,但他發現他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倒是蔣期看出來了他的意思,他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是我的錯,你去好好休息一下,我收拾一下,水餃已經冷了,我去再給你煮。”
蔣野站了起來,嘴張了張,最後點了點頭,“好。”
他慢慢地走回房間,房間的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忽然窗外響起巨大的轟鳴聲,大朵大朵的煙花在天空中綻放,一簇又一簇。不遠處傳來人們的歡呼聲,“新年快樂!”手機設置的新年鐘聲也一起響起,歡樂的旋律試圖去驅趕悲傷的氣氛。
蔣期走到廚房,窗外的絢爛的煙花。耳邊是循環播放的“新年快樂”。他用手抓了一個冷掉的水餃塞進自己的嘴裡,然後低聲輕笑了一下,“新年快樂,蔣期。”
同一時間,蔣野看著窗外的煙花泣不成聲,紀玲躲在房間撥通了那個被自己置頂的電話,蔣凱明在朋友家神氣十足,隨著一聲“胡了”,有人歡喜,有人憂愁……
新的一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