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殘陽如血,落日熔金。
日暮提著紅油漆桶抵達西二區,漆桶搖搖晃晃,吱呀吱呀發出錯亂的□□。日暮向太陽看了一眼,眯起眼,擦擦額頭的汗水,沿著一條老舊巷口向著夕陽走過去。
破碎窗欞,木製門扉,路過的坍頹矮牆上,破碎的油漆字節依稀能看出接近百年前的字跡:為了舊人類的榮光!
在刻印者最初出現的那幾年,人們普遍認為刻印是人類進化的途徑,就像人類由人猿進化成人之中那不為人知的二百萬年,刻印者的異能帶來了一些社會挑戰,人類決定接受並利用這種進化,並在全世界範圍內以成為刻印者為榮。
舊人類的話語權被大量壓縮之後,危機感隨之而來,為了奪回權柄,世界性的複興運動在各地發起。
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待,現實與當年的情況完全顛倒,不得不說,簡直就像是一場笑話。
日暮腳步不停,繼續向前,越往前,眼前的景色越是殘破不堪,最後,終於穿過排排矮房,抵達了一片廢墟。
廢墟中心是一座塔,足足有二百米高,像巨人的屍骨,鋼筋鐵骨的骨架,四麵透風,塔尖直豎,指向天空,劈開太陽。
對麵的蒼藍天幕已經猶如一道筆直的鋒刃切上金紅暮光,日暮歎了口氣,她也不想在夜間爬塔,但是,下班之後她已經儘力節省時間,連工作服都沒有換就急匆匆的趕來。
她在便利店打工,時間很長,薪水很少,忍氣吞聲,毫無希望,但是對於刻印者而言,這已經是安全區內能找到的不錯的工作。
“滴,滴滴,滴滴滴。”單調乏味的鈴聲就像日暮本人,日暮不想接電話,無論是誰的來電。
空洞單調的鈴聲響在廢墟中,一個黑袍人走了出來。
他的雙眼漆黑,猶如碎煤晶,在那漆黑當中,一點璀璨的金色在閃爍,像是一隻黃金的野獸:“不要打擾我主的安眠。”
他的視線略過日暮手背手腕處,在那裡,漆黑刻印如蛇一般遊走。
“祂不會醒,不會因為這點事情,這點聲音而醒。在下一個抵達高塔頂端的人到來前,祂不會醒。”日暮疲憊冷淡地告知,不過還是遵從地掐了電話,提著油漆桶走向高塔。
高塔足足有一千五百多鐵台階,那個人看著她:“我給你提上去?”
“不必,我沒看到我獨自上塔有任何不良後果。”
腰腿酸軟心跳加速等等,不算後果。
那個黑衣人便也就隨便她去塔上做什麼。
日暮獨自爬上了一百級台階,稍作休息。星夜已漫上天穹,透過高塔的層層骨架向上看,永恒星辰像一顆顆的瞳孔,無情地注視著人世的一切。
那說不定的確是瞳孔呢。日暮坐在台階上,漆桶放在一邊,交握著雙手,散漫地想,某些東西正從那裡看過來。
鈴聲再次響起,日暮小心地將手機取出——她自然要小心,這地方手機脫手便是粉身碎骨,她沒什麼錢去買另一個手機——看了一眼:宋洄。
掛了。
日暮麵無表情地繼續向上走。
鈴聲鍥而不舍。
日暮在第三百級台階上,接起了電話,此時距離第二次鈴聲響已經過了半小時:“喂。”
對麵靜了靜,似乎也沒想到她會接起電話,但是聽到了風聲:“你在什麼地方?你在高處?”
日暮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聲音古板平直,接近無情:“對。”
“我聽說你在便利店工作,現在下班了?……你去高處做什麼?你……”
日暮打斷了他,語氣不耐:“你打電話就是為了問東問西?”
“……我不是這意思,你現在還好嗎?工作還順利?你累不累——”溫和的問候戛然而止,日暮掛了電話,眉宇陰沉,把手機插回衣兜。
“滴,滴滴,滴滴滴……”
手機鈴聲織成一張網,密密麻麻地纏繞她,勒地她喘不過氣來,有一瞬間,日暮升起了把手機毀屍滅跡的想法,又強抑下去,畢竟,手機挺貴……再買一個真的挺貴。
“你在用你的異能對不對?”話筒對麵溫和氣息不再,宋洄咬牙切齒壓抑著怒火:“你會死的,日暮,你越是用它,你越會快速走向紅印狀態。”
日暮抿抿在晚風中乾裂的嘴唇,下意識想說出一分半分的辯解的話語,但是她很快意識到了她自己目前和宋洄的關係,就是完全沒關係。
她在淨土,第三安全區,宋洄在樂土,第五安全區,不管從哪方麵來看,宋洄都山水路遙,天高皇帝遠——不,他根本沒有資格責備自己。
“我是刻印者,你不是,關於紅印,我比你清楚太多了,哈,我倒是很想知道我的紅印狀態是什麼樣子呢。”
宋洄粗喘了兩口氣:“你故意說讓我生氣的話。”
“沒有,我為什麼要故意氣你?我根本沒必要,我隻是在說事實。”
“像現在這樣,簡簡單單活著不好嗎?我這邊也在跟淨土監察局外務部交涉,我會去淨土去陪——”
“不好。”日暮麵無表情冰冷地回答。
你是來陪我還是來找死?
她站直了,把漆桶放下,揉了揉手指上的勒痕,交換了桶和手機,堅定不移地走向高塔頂端:“你也彆來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