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溫和的人也有底線,一瞬無聲之後,憤怒爆發。
“我不去找你,誰能看著你不讓你用你的能力?!該死的——我踏馬的不想看著你死!我踏馬不想看著你去死!我不想你死!”
宋洄怒罵,口不擇言,又從憤怒到崩潰。
“你就這麼想死?你能不能惜命點?!”
……宋洄。
你如何能知道,我會死在你前麵?
刻印是一把高懸的刀,無人知曉何時會落,但是我知道我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何時會落,我也知道你何時會死。
日暮的眼珠無動於衷,她看著西沉的太陽,橙紅的光將她的邊緣切割地極為鋒利,她一字一句緩慢地問:“你說你要來淨土,你已經去過伊甸,換過你的神經組了嗎?”
對麵陷入了沉默。
她早就知道。
她瞬間感到萬分疲憊,比她連續加班三天隻睡過四小時還要累:“你會因此而死,我不會告訴你,你何時會死。成為刻印者我沒法選,終究我會轉化到紅印而死,或早或晚而已。但是如果你去伊甸換掉你的神經組,我知道,我能看到,你會活下去,很多年,很多年。”
身體疾病終究跟刻印不一樣,人類至今沒有攻克刻印的本質,不知它由何而來,為何會帶來超凡之力,又為何會轉化為紅印帶來死亡。
但是身體疾病對於這個時代的人類而言已經不是阻礙,義體科技的發展壯大,使人類不再受四肢與器官病變的折磨;宋洄的情況要更複雜,他的疾病在於各處神經組織,義體科技尚未能夠替代,但是伊甸給出了另外選擇。
那裡叫做Ante的事物——可以用堅固的晶體替換人體的一切,可以治愈一切疾病。
她已不想就這個話題與宋洄多說,因為宋洄的答案從來不變。
“我不能。”
“因為你的貓,哈。”日暮替他說出來,嘲了一句,閉了閉眼,將眼底湧起的熾熱用眼瞼按下去。
“它們不是我的貓,它們也不是貓,它們是獵手。”與人契約,狩獵怪誕事物的獵手。宋洄失了底氣般,怯弱地辯駁,那語言在風中模糊不清。
“它們是貓是獵手重要嗎?有你的命重要?”
如果她是宋洄,她會毫不猶豫去選命,前往伊甸,換掉那部分倒黴的神經係統,迎接之後的健康鮮活的新人生篇章。至於貓,至於契約,至於家族信念——什麼東西都不比活著重要。
但是宋洄偏偏就是不選活,非要固執地抱著他的契約,直到被疾病燃燒殆儘為止。
日暮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她告訴宋洄,一旦他與Ante交換了身體部分,他與獵手一族的契約便會自動解除這個事實。
美色誤事,美色害人,當宋洄坐在病床上問她,用清澈溫柔的眼睛看向她,問她如果自己從Ante換到新的神經組之後,自己會有什麼變化時,她沒辦法撒謊,她將自己看到,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宋洄。
宋洄知道後,放棄了與Ante的交換,堅決,毅然決然。
“宋洄,你什麼都改變不了,我也是。不來淨土,你還能多活幾年。”
言儘於此。
日暮不等他再次說話便掛了電話,揣回兜裡,手機終於是沒有再響。
她爬爬停停,猩紅的天色已然被黑藍浸染,像一條濕潤的河流,星星眨著眼,月亮抬起頭,月光落在她鬢角的汗水中,蜿蜒如同一條河流。
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我為什麼要攀登高處——因為我無法改變的命運,因為宋洄無法改變的命運,因為世界無法改變的命運要我以【】為對手。
我接受。
我將在此向來者宣告,對來者平等相待,如我們在棋盤的兩端,執不同色棋子,我們針鋒相對,我們終分輸贏。
日暮拆開漆桶蓋,刷子浸滿紅漆,她把刷子按在高塔頂端,飽經風雨的舊燈牌上。
曾經這個燈牌也煥發光芒,在兩百五十米高的漆夜裡俯瞰城市,在一百年之前,宛若天空的巨眼。
漆水揮灑,氣味蒸騰,被風帶走又再起,日暮心潮澎湃,揮舞手臂,一排紅字漸次顯現,像是鮮血從舊日框架中長出,結出新的憤怒與癲狂。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是憤怒嗎?似乎不是,但若不是,她為何心如雷鳴?
是痛苦嗎?似乎不是,但若不是,她為何淚水淋漓?
她怒吼,大哭,肆意酣暢,無法自已,她無助,她無能,她無力,癡狂於無助無能無力中新生,□□慘烈,帶著淋漓的臍帶血。
日暮:刻印者,異能“未來”。
但是未來已定,她自己,宋洄的未來都已成定局,人類的終結已被寫好,在一切可見的未來可能中。
日暮向一切可能收束的未來俯首,向那個操縱策劃了一切的不知名之物臣服。
——收回一切名姓之神,使世界歸於一無所有之神——
——我會切斷時間上的分支,使終結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