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夾在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好像聽不見兩人之間激烈的言語交鋒,低著頭,垂著眼皮,神色漠然,好像快要睡過去。
男人,西服正裝,襯衣和領帶,小肚子氣球一樣被腰帶勒在腰上,四十多歲,眉眼之間被時間雕鑿留下刻痕,此時這刻痕被不耐煩填滿。
女人,絲綢長裙,白珍珠項鏈,皮膚上幾乎看不到明顯的衰老,體態有如少女般的窈窕,也是四十多歲,她神情激烈,像是一隻華麗卻疲憊的母獅子,已處於強弩之末,因此那保養良好的臉便自眼角和嘴角的細紋處像麵具一樣裂開裂痕,衰老,從裂縫當中險惡地探頭出來。
男人冷笑一聲側過身體,做出一個拒絕溝通的姿態,女人發出一聲不能自已的抽噎,緊接著這聲不甘的抽泣被憤怒踐踏,她向陸遊揚起頭,伸出手,垂死的母獅子回光返照,氣勢淩人。
陸遊向她攤開掌心,女人一把奪過他手心的存儲卡,打磨光潔的指甲在他掌心留下一絲刺痛,但是緊接著一疊鈔票被甩在陸遊手上,因此這點刺痛就根本算不得什麼。
陸遊眼珠動了動,視線擦過鈔票側邊,確認了數額,收起來,對女人沉默地點點頭。
錢貨兩清,交易結束。
在門口等電梯時,隔門依舊聽見了放浪的床第之語,很大聲,女人故意的將存儲卡裡的東西放的很大聲,用來獲得勇氣,刺痛良心。然後他在電梯中聽到短暫的沉默之後,男人冷酷的震吼,因為甩脫了臉麵顯得尤為暢快淋漓,傲慢惡切,卻因為電梯間的隔音聲音顯得小了。
“那你就去離婚啊!”“我倒要看看!你這樣兒能靠什麼活下去!”電梯沉默向下,陸遊沒再聽到女人的回答,思緒疲憊而散漫,隱隱約約地想,母獅子大約是再也活不成了,他對此沒有任何想法。
出了電梯,黃昏的色澤鋪展開,厚厚一層金紅色的餘暉破開雲海和天幕,像一道翻湧熔煉的鐵漿,將鏽色衝入天地之間。
陸遊眯起眼,有了一瞬間的晃神。
陸遊,23歲,沉默寡言,是個情報販子,通過自己不怎麼合規合法的渠道,得到信息,與某些人做交易,從他們手中賺得一點溫飽。
交易包括但不限於找七代賽級血統的寵物貓;小學生故意丟在垃圾桶裡的假期作業;枕邊人的財產轉移配置;失蹤兒童的行蹤,出軌現場的影像資料——唐瀾出於對交易的責任心看完了全程,一整個辣眼睛,再形象點說,一朵嬌花插在牛糞上。
陸遊搓搓手心的劃痕,有點癢,還有點痛。那個男的最後看他的眼神跟看鬼一樣,唐瀾還以為他會一巴掌呼在自己臉上。
總體而言他所做的不算什麼罪大惡極的行徑,最多不過三年起步五年緩刑,但是他情報來源特殊,一旦引起監察局的注意,他可能就要趕緊卷鋪蓋到其他安全區做政治避險,還要抓緊時間,十萬火急,速速跑路。
但是跑路之後他也隻能去樂土,因為淨土與伊甸之間有引渡協議。不想被抓回來到監察局裡喝茶,隻能去樂土。
五個安全區,第一安全區已因人類內鬥毀滅了快一百年;第二安全區屬於刻印者;他一個舊人類去第二安全區簡直是自取滅亡;第三安全區淨土,處於寡頭集團掌控之下;第四安全區伊甸,麵積小,人口數少,以義體科技與醫療科技貿易為主;第五安全區樂土,處於“塵世之蛇”的統治之下,是一個迷亂的烏托邦。
一個電話適時地打過來震碎恍惚,店主不怎麼好聲氣的問他怎麼還沒到店上班。
“我和小琳約好了今天一起逛逛,吃個飯,人都在店裡等著了你怎麼還沒來,趕緊的。”
陸遊看了眼手機時間,十七點四十四,距離十八點還有十五分鐘,默然無語。
“喂,你聽見了沒有?”
“嗯。”陸遊不怎麼想理他,這一聲就顯得分外應付。
“聽見了還一聲不吭?嗐,不知道怎麼說你……行吧行吧,趕緊的啊,快點過來。”
店主不耐地叮囑,接著聲音遠了點,和顏悅色起來:“小琳你彆著急,他家近,這就過來,不耽誤多少時間——你喝飲料不?”
陸遊識趣地掛了電話。他住的地方是近,不然也不會在這個店裡打工,被呼來喝去,看店主跟他女友們眉來眼去——不過,他現在可沒在住處,走回去,差不多也就十五分鐘吧。